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散文 > 第26章 紅闌

第26章 紅闌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在廚房叮叮當當的炒菜聲中,六歲的妹妹跪在窗邊的椅子上,睜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望着窗外的事物。她的兩隻小手輕輕按在窗玻璃上,時而劃一劃,時而點一點。

而在廚房忙碌的,正是十六歲的哥哥。

哥哥穿着圍裙,熟練地揮舞着鏟子炒菜,樣子認真。時而調節火的大小,時而往菜裡放調料。

忙碌中,一道又一道色澤誘人的菜盛在一個又一個盤子裡。菜準備做好了,飯也準備可以了。

哥哥把菜端了出去,放在飯桌上,問妹妹:“妹妹餓了沒啊?”

妹妹回過頭,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哥哥端出來的菜,稚嫩的聲音說着:“餓了。”

“餓了就快來吃吧!嘗嘗哥哥給你做的菜,有你喜歡吃的菠蘿茄汁燒排骨哦!”

妹妹聽聞,趕忙從椅子上爬下來,噔噔噔地跑到飯桌前。

“等會兒,哥哥給你拿筷子。”

哥哥轉身進廚房,舀了兩碗飯,又拿了兩雙筷子。

妹妹早已坐好在飯桌邊,滿心期待地等着哥哥。

“來。”哥哥将兩碗用瓷碗裝着的飯放在桌面上,發出輕輕的嗒嗒兩聲,并給妹妹一雙筷子。

妹妹将兩根筷子弄平,小心翼翼地去夾菠蘿茄汁燒排骨。小手夾得還不熟練,久久夾不起來。哥哥見狀,幹脆幫妹妹夾。一連夾了好幾塊肉,還有幾小塊菠蘿。全都夾進妹妹的碗裡。

這道菠蘿茄汁燒排骨不僅妹妹愛吃,哥哥也愛吃。盈溢着鹵汁以及脂肪香的肉塊,以及酸酸甜甜的菠蘿碰撞成的一道菜,裹着湯汁的色澤實在是誘人。

兩兄妹啃着排骨,吃着菠蘿。實在是太過美味,吃得專心,心無旁骛。眼裡、心裡隻有眼前的美食。

白花花的米飯很快也被菠蘿茄汁燒排骨的湯汁浸染,不再是單調的米飯味,有了排骨的香味。

飯桌上隻坐了兄妹兩人。桌上的菜也是兩個人的分量。

哥哥還把其他的肉推到妹妹面前,擔心妹妹夾不到。

“青菜也要吃哦。”哥哥說。

哥哥先吃完。等着妹妹。妹妹也吃完了,哥哥端着碗盤進廚房去洗。

等哥哥從廚房出來,發現妹妹又在看窗外。

妹妹忽然驚奇地哎了一聲,“哥哥你看,這是什麼?”

哥哥走過去。一隻小蟲停留在玻璃外面,尾部發着光,一明一滅,一明一滅。黃中泛着淡綠色。

雖然從未親眼見過,但哥哥一眼就認了出來:“啊,這難道是螢火蟲?”

“螢火蟲?”妹妹不解。

“是啊,螢火蟲會飛,會發光,但是一般在鄉下才能夠看見,我們在城市這樣的地方怎麼會有呢……”哥哥想不明白。

妹妹專注地盯着一明一滅的螢火蟲。第一次看見這樣會發光的生物,新奇不已。

螢火蟲忽然離開窗玻璃,飛走了。

“啊,它飛走了。”剛發現的螢火蟲還沒看夠就飛走,妹妹依依不舍,眼睛一刻也不離開螢火蟲,螢火蟲往哪個方向飛去妹妹就一直盯着那個方向,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螢火蟲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它飛走了。不見了。”哥哥說。這一點妹妹也是知道的,但她依舊不肯收回目光,久久地看。似乎有千裡眼,螢火蟲不管飛得多遠她都能看見。

妹妹萬般不舍。

妹妹:“我要去找螢火蟲。”

哥哥:“找不到的,它回家了。”

妹妹:“我要找到它的家。”

妹妹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往家門方向小跑過去,換鞋,準備要開門。

“去哪裡呀,快晚上了。”哥哥追過去。

“去找螢火蟲。”妹妹執着。

哥哥拉住妹妹:“我們明天再去找螢火蟲好嗎,明天哥哥跟你一起去找。”

妹妹執拗:“不要,明天就找不到了。”說完真的開了門。

哥哥無奈,隻好跟在妹妹後面保護她。

自從爸爸媽媽出車禍去世,兄妹兩個就相依為命。爺爺奶奶早已過世,外公外婆在閉塞的鄉下,身體也不好。即使是想過來看望兩兄妹,身體也經不住路途的颠簸,萬一出事就麻煩了。

他們在這座城市無依無靠,沒有别的親人。唯一的親人就是彼此。

從失去爸爸媽媽那天起,哥哥便決心一定要照顧好、保護好妹妹。

既然妹妹想要去找螢火蟲,那就随她去吧。自己隻要保護好她即可。

妹妹到了樓下,迫不及待就往螢火蟲飛的方向跟去。

哥哥:“你知道螢火蟲具體往哪裡飛嗎?”

妹妹:“知道,往這邊。”

哥哥無奈,知道妹妹不過是小孩子說話。螢火蟲身上也沒有追蹤器,怎麼可能知道它往哪裡飛呢?等跑累了,妹妹就會跟自己回家了。哥哥想。

妹妹一直往自己認為的那個方向跑,哥哥在妹妹後面,不遠不近地跟着。給妹妹自由的空間,若是發生什麼意外,哥哥也可以立刻到達妹妹身旁。

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夜色中的人行道上直奔目的地般行走。茫茫城市夜色中,哪裡有螢火蟲的身影呢?

但是妹妹依舊很執著。不知疲倦般前進。甚至超過了六歲孩子的行走速度,連十六歲的人都要小跑才能跟上。哥哥覺得奇怪,今天妹妹這是怎麼了?為了一隻隻出現了一會兒,現在早已不知去向的螢火蟲,仿佛機器般不知疲倦地奔跑。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路過一家商店,哥哥看到裡面有自己喜歡的手辦,如果錯過,說不定明天就看不到了。他多想進去看手辦,停在店門前癡迷觀望。但,妹妹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再遠就要找不到了。不行,妹妹比手辦重要。哥哥沖上去追妹妹。

到了離家足夠遠的地方,哥哥說:“可以了,妹妹,螢火蟲飛不了那麼遠,隻能飛一百米左右,别追了回去吧。”

妹妹依舊沒有累的表現,哥哥早已覺得腿酸。

妹妹像是沒聽到哥哥的話一樣,繼續向前走,攔也攔不住。

哥哥也不喜歡啰嗦太多。既然妹妹不聽,那就由她去吧。看妹妹究竟要去哪裡。

妹妹突然停了下來。哥哥欣慰,妹妹終于累了要回家了嗎?

誰知妹妹指着一輛剛停下的公交車,說:“哥哥,我們坐車吧!”

哥哥看向妹妹指着的公交。他知道,那輛公交車車程很長,且路過荒涼的郊區。這已經是末班車,要是坐上,就沒有回家的公交了,隻能等明天。

“但是……”不等哥哥說完,妹妹早已上了開了門的公交。哥哥已經來不及多想,不可能讓妹妹獨自一人乘坐。便跟了上去。

車上的人很少,空位大把。乘客不一會兒就全都下車了。因為大家的家都在市裡,這輛公交車越往前離郊區越近。

佷快,車上除了司機就隻剩哥哥妹妹兩人。

公交車越走越遠。城市的高樓大廈逐漸消失,變成了隻有兩三層樓高的房子。再往前,就隻有平房。到最後,之前看到的房子被荒無人煙的平地取代。

這一塊都沒有站點。沒有人家,也沒有路燈。廣袤大地的夜色中隻有一輛公交車在行駛,車上隻有三個人,哥哥妹妹和司機。

哥哥内心有過短暫的發怵。這裡沒有人住,太像孤魂野鬼的家了。但是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還要保護妹妹。妹妹神色平靜,一言不發地看着前面。

哥哥很快把短暫慌亂的情緒收回去,沒有人發現。

“螢火蟲!”妹妹指着前方玻璃。

哥哥擡頭一望,哪裡有螢火蟲的影子呢?螢火蟲怎麼可能飛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呢?一定是妹妹産生了幻覺。

哥哥特别無奈。隻能陪妹妹一起。

車程實在是太過漫長。已經到了沒有平坦公路的地方,車子行駛自然就不那麼平穩,路上有些凹凸不平,一颠一颠地前進。像極了坐在搖籃裡,很快哥哥便打瞌睡。

手撐下巴,頭一歪,最後看了一眼妹妹。妹妹的影子越來越模糊,并且顫動了起來。哥哥知道是自己眼睛犯困的問題。最後還是擋不住瞌睡蟲的催眠,徹底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家電回收舊冰箱,舊彩電,熱水器,舊空調,舊電腦,爛電瓶,舊電車……”哥哥迷迷糊糊中聽到外地口音的吆喝。醒來的那一刻,他明确意識到自己跟妹妹乘坐在一輛公交車上。上車的時候已經天黑,現在白天才有的光線射入他的眼睛。

他驚醒。難道自己在車上睡了一夜?

妹妹呢?!這才是他最在意的問題。

他徹底猛然清醒。自己哪裡還在什麼公交車上。周圍來來往往都是人,剛才聽到的外地口音吆喝,是一個推着舊單車的婦女在吆喝。一邊走一邊重複吆喝的話。

他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妹妹!隻是在公交車上睡了一覺,醒來怎麼就在集市這樣的地方了?自己剛才就靠睡在一個兩層樓小房子的牆角。

是誰把自己放在這裡的?

他手忙腳亂,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尋人。剛睡醒意識還沒完全蘇醒,起身太過突然,大腦還沒來得及供上血,兩眼發黑,差點摔倒。

周圍的人都不認識,都是陌生的清一色的黧黑面容。這裡的地形完全陌生。究竟到了哪裡?

他慌忙不已,隻想快點找到妹妹。

看這裡的人的穿着,不像是城市裡面的。聽這裡的人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哦,是不像哥哥所在城市的口音,也許這樣對于哥哥來說是外地的口音才是生活在這裡的人的口音。

他拐過一個彎。着急地尋覓。在人來人往中,終于看到一個幾歲孩子身高的影子。那孩子穿的衣服也是眼熟的——正是自己的妹妹。

他急忙沖過去。怕晚一秒妹妹就又再次不見。

“你到哪裡去了?”哥哥雙手搭在妹妹肩膀上。妹妹看向哥哥那一刻,臉上還洋溢着笑容,說明妹妹沒事。

妹妹舉起一樣白色的東西:“看,伯伯送的!”

哥哥這才擡起頭,看到一個賣包子的伯伯。伯伯面前擺着幾個蒸籠,袅袅地冒着熱氣,散發出包子特有的香。

“伯伯送你的嗎?”哥哥問。

“嗯!”妹妹笑眼彎彎。

“怎麼能白要别人的東西呢?快,還回去。”

伯伯看着兩兄妹,說:“小妹妹長得可愛,不用還!伯伯請你們吃。”

哥哥不敢相信,這裡的人竟然這麼好。伯伯也裝了一個大包子,遞給哥哥。哥哥不肯收,掏口袋要給錢,被伯伯攔住壓了回去,硬是把包子塞到哥哥手裡。

哥哥心裡别提過意不去了,隻能帶着妹妹連忙道謝。

哥哥問妹妹:“我們到了哪裡?”妹妹一邊吃着包子,一邊搖頭:“不知道。”

想必妹妹也是不知道的。就連自己也都不知道。隻是在自己睡着期間,妹妹應該有醒着的時候,那麼自己究竟是怎麼下車的呢?

哥哥将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妹妹說:“車子到站的時候,你還在睡,我和司機叔叔怎麼叫都叫不醒。然後司機叔叔就把你擡下來啦!”

“然後我們就在這個地方了?”

“嗯。”

“我們在哪裡過的夜?”

“車上啊。司機叔叔把你擡到這裡之後,我就看到這裡有人在走動了,沒過多久天就亮了。”

哥哥忽然覺得丢臉,自己居然睡得那麼死,連什麼時候下車的都不知道。

哥哥:“你睡了嗎?”

妹妹:“我睡啦。睡在你後面,醒在你前面。”

哥哥:“伯伯為什麼給你包子吃?”

妹妹:“因為我一直看,從伯伯把包子擺出來就一直看着,伯伯就招呼我過去,說覺得我可愛請我吃包子。”

哥哥再次覺得丢臉:“以後想吃什麼就告訴哥哥,知道嗎?以後不能再這樣白要别人的東西。伯伯賺錢也不容易的。”

妹妹咬下一大口潔白噴香的包子,嘴裡含糊不清:“知道了!”

松松軟軟的美味包子,成了兩兄妹的早餐。這麼美味的包子為什麼不開一家店呢,生意一定紅火,說不定還能做成連鎖。

哥哥拉着妹妹的手在集市裡面逛。

哥哥:“把哥哥放在這裡,是誰的主意?”

妹妹:“是我的。”

“為什麼不繼續叫醒哥哥?”

“你睡得太死了,我以為你……”

“以為我真的死了?”

“嗯。”

“我們在這裡走一走就回家。”

妹妹突然放開哥哥的手,反應激烈:“我不要回家。”

哥哥對妹妹的反應感到詫異:“為什麼?”

妹妹低下了頭:“我……我還要找螢火蟲。螢火蟲還沒找到。”

哥哥沒想到妹妹對螢火蟲這麼執着,便道:“這裡沒有螢火蟲。螢火蟲早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回去之後,哥哥給你做一隻會發光的小昆蟲,好嗎?”

這不是哄妹妹的話,他真的會做會發光的小昆蟲手工給妹妹。

誰知妹妹還是拒絕:“不要,我就要找那隻螢火蟲。你做的螢火蟲不會飛。”

妹妹說的是實話,哥哥扶額。對于從未見過螢火蟲的城市孩子,這樣自身會發光的生物對她的吸引力竟然這麼大。

也許她折騰夠了便死心了。哥哥心想。也不介意繼續陪着妹妹。

哥哥說:“我們如果回不去怎麼辦?”

妹妹說:“家一直就在那兒,不用找它就在。但是螢火蟲不找就不能找到。”

“你知道它去了哪裡嗎?”

妹妹沮喪地撅起嘴望哥哥。

哥哥說:“人多的地方可能是找不到螢火蟲的。要去人少的地方。”

“那我們去人少的地方。”

“哪個地方人少?”

“這邊。”妹妹重新拉起哥哥的手,那股子執着勁又回到妹妹身上。

妹妹再次化身不知疲倦的機器,朝一個方向直奔。兩人逐漸走到集市邊緣,走出集市,離集市越來越遠。

哥哥注意了一下周邊有沒有公交車站。有是有,就是有些站牌上寫的站點被撕毀,看不到了。那些看得到的部分,沒有一個站點認識。也就是說,不能在這裡乘坐公交車回家了。

那應該怎麼回家?哥哥心中忽然一凜。不知道這個問題,就相當于迷路。

哥哥問妹妹:“你還知道怎麼回家嗎?”同時也在暗示妹妹别走了,應該找回家的那輛公交。

妹妹像沒聽見一樣,不做任何回應。既不回答也不回頭。仿佛着了魔。

哥哥不知道妹妹是怎麼回事。從看見螢火蟲起到現在,妹妹就有了這樣的魔怔表現。為什麼妹妹那麼執着于尋找早已不知去向的螢火蟲?

那樣會發光的小生物,對孩子的吸引力就那麼大嗎?

相比于見過螢火蟲滿天飛的孩子,對從未見過螢火蟲的城市孩子來說,是否是另一種可悲?

哥哥被妹妹帶着走了好遠好遠的路。也許已經從早上走到快下午。哥哥的腳都走疼了,妹妹卻依舊不知疲倦。

“慢點,妹妹,慢點。”反倒是十六歲的男生拜托起六歲的女孩。

“哥哥真的太累了,要不我們坐車去,好不好?”哥哥語氣中帶着一絲求饒,“哥哥被累死你就沒有哥哥了哦。”

妹妹這才慢了下來,擡起頭看了看哥哥,點點頭。

但是這個地方要等到一輛車是非常不容易的。大路兩邊基本上是未開發的地,全是枯敗的樹木雜草,連房子都難以找到。隻看見前面有一位穿水鞋的挑着兩個桶的大娘。皮膚同樣被曬得黧黑。

結合之前看到的景象,哥哥覺得,現在他們已經到了外地。離家已經不知道多遠。公交車竟然能到那麼遠的地方來。

哥哥上去向那位大娘問路。大娘看了兩兄妹幾秒,劈裡啪啦說着兩兄妹聽不懂的話,像是方言。

哥哥問:“呃……可以說普通話嗎?”

大娘這才改了口。改口之後說的話,哥哥終于聽出來說的是什麼。但也隻能斷斷續續聽懂意思,因為大娘不僅語速快,幾個字的字音也連在一起,不能每個字都聽清。即使是普通話,也帶着濃濃的口音。

哥哥能理解的意思隻有,這裡是某某縣,想要坐車隻能等,看見車招手攔就好。但至于什麼時候有車、今天還有沒有車,誰也不能确定。

哥哥内心暗自倒吸一口涼氣。卻也不動聲色地向大娘道謝。

這個地方的交通,是如此不便利。

哥哥一邊被妹妹拉着前進,一邊向前向後看是否有車經過。如果有車迎面而來,那不用招手叫停,因為迎面而來的車是往回走的車,妹妹一定不會同意回去。所以隻能時不時往回看。

令人絕望的是,等了很久看了很多次一直都沒有。就這樣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哥哥想要留存一點體力,加上想着也許不會有車了,于是有一段時間内都沒有回頭看。

一輛車從他們身邊經過,隻是一瞬間的事。哥哥隻來得及看到那輛車的影子,那輛車就瞬間跟他們拉開好長的距離,直奔未知的遠處。哥哥心裡一驚,居然……錯過了!根本沒來得及招手!

沒想到竟然在休息不回頭看的時間段出現了車。這麼久才出現一輛,哥哥絕望不已,内心的苦澀難以言表。

他真的不想再走了。試探着問妹妹:“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妹妹說:“不好。我要找螢火蟲。”

哥哥不知道下一輛車什麼時候出現,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輛車。隻能抱着隻要呼吸就死不了的心态硬着頭皮陪着妹妹。

有了錯過上一輛車的教訓,哥哥回頭看的頻率更高了。甚至不隻是看一眼,而是連續看若幹秒。仔仔細細地看後面目力所及的路是否出現車的身影。若是出現什麼比人大的物體,他便開始心跳加速。但等那物體走近了才發現,那不是搭人的車,是工作的貨車。

又走了很長一段路,哥哥都沒看到有車來,内心絕望無比。心裡想的隻有四個字:走路殺我。

現在周圍都沒有房子了。這條不知多長的路上,也隻剩下兄妹二人。冷冷清清,安靜無比。鞋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哥哥記得家長說過,走路要擡腳,否則鞋子容易爛。現在他不僅真的擡腳,也提醒妹妹擡腳。

“妹啊,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走?”哥哥恨不得直接趴地上歇息,說話也是努力頂出力氣在說。

“平時多鍛煉。”妹妹冷靜地說。有點小大人氣質。

“我平時也沒見你鍛煉啊。你咋那麼能走呢?你不累嗎?”

“不累。”

“真的假的?”

“心中有目标,就不會在意身體累不累了。”妹妹道。

哥哥有點吃驚。這樣帶着雞湯與哲理影子的話竟然出自一個六歲的孩子之口。

哥哥意識到自己差點分心,内心警鈴大作。若是分心,将會錯過下一輛車。他不想再受走路的折磨了。

他恢複了頻繁往後看的動作。

一旦發現車的身影,絕不放過!

一個比人大的物體再次出現在視線裡。它就行駛在路中間,不是走在路兩邊,所以一定不是人。速度比人快不少,不一會兒就看清了它的真身。

真的是一輛車!一輛搭人的車!

哥哥的眼睛再也沒舍得從那上面離開,生怕離開一秒,那輛車就與自己無緣。他太想坐車,太想休息了。感覺身體早已不受自己控制,隻是在機械地做前進動作罷了。

他舉起一隻手,做好攔停的準備。

車子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擔心司機看不到自己,把手舉得更高,順便揮了揮。眼睛一刻沒離開那車,任誰光看一眼就明白那是要攔車的人。

準備,近了,近了。馬上就能坐上車了。

可是一直開到自己面前,那車都沒有減速的意思。他看到司機朝自己擺擺手,意思是不搭人了。再一看,确實,車内烏壓壓一片,不止坐滿了人,還站滿了人。

坐車的願望又落空了。又要接着走了。

沮喪已經不足以表達哥哥的心情。

他深呼吸,慢慢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之前還好,因為太陽還沒有明顯地出來,勉強可以當作陰天。可是從現在開始就不一樣了,太陽的光芒覆蓋了大地,覆蓋在兩兄妹身上。地面原本空空如也,如今已投下兩個移動的影子。

好曬!

這裡的太陽光線也太強烈了,難怪生活在這裡的人皮膚會黧黑。

哥哥感覺自己要被曬到融化。說不定會中暑暈倒。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太陽太過強烈,妹妹一定更受不了。

哥哥與妹妹調整位置。哥哥用自己的影子來給妹妹作遮擋。

還會有車嗎。多久才能來。目前哥哥心裡隻關注這兩個問題。

難道隻能生生挨到太陽下山,挨到天黑?

哥哥不知道第幾次出聲,對妹妹說:“哥哥好累,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妹妹看了看周邊,說:“去哪裡休息呀?沒有大樹給我們遮蔭,沒有房子給我們喝水,停下來要挨曬,走着也要挨曬,為什麼不走着發現更多的可能?”

哥哥發現妹妹說的是實話,默認了。

同時也沒有放棄回頭看,看有沒有車來。車已經是唯一的救星。至于多久才來,哥哥已經随緣。隻是在做不放棄回頭看。

或許是心态的轉變真的帶來了結果,車真的來了。身後的車離他們越來越近,哥哥想也沒想就擡手。幸好,這輛車看上去不再是烏壓壓一片,上面的空隙比之前的那輛多。

車停下來的那一刻,對哥哥來說就是救星降臨的那一刻。

他終于如願坐上車。

還有妹妹也要一起。雖然一路上喊累的都是哥哥,妹妹從未喊過。但妹妹一定也累。血肉之身的人可不是鋼鐵機器。

開車的是一位男師傅,還有一位腰間綁着包的婦女是收錢以及做幫忙的。婦女對着哥哥說着什麼,說的是方言,聽不懂。哥哥又讓對方說普通話。

婦女問他們要去哪裡。哥哥忽然一陣懵,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是妹妹要來這裡的。他覺得這個問題要問妹妹。但是,妹妹在自己懷裡睡着了。

哥哥勉強開口道:“呃……到終點站停我們就下車。”

收錢的婦女明白了,用方言對司機師傅說了什麼。

幸好身上剩有錢,昨天買菜時剩下的。回到家之後也來不及把錢從口袋掏出來便去給妹妹做飯。到此地不至于身無分文。

收錢的婦女看到抱着妹妹的哥哥,就找了個位置讓他坐。原來妹妹也累,隻是不說出口。哥哥看着懷裡熟睡的妹妹,臉蛋被曬得紅撲撲。但跟車上其他人比,妹妹的皮膚顯然要白。

哥哥打量車上的人。或許是當地氣候或者當地人生活習慣的原因,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皮膚都偏黑,兩邊臉頰都紅紅。身上穿的衣服透着年代感的氣息,偏舊。

車上有戴紅領巾的小學生,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中年人。就像哥哥抱着妹妹。

自從失去父母,哥哥就充當了父母以及兄長的角色。

車子一路前行。終于不用走路,終于不用忍受高溫的炙烤。

之前走了很遠的路,現在車也踏上了要行駛不知多長時間的路。

哥哥終于得以休息。

車一搖一擺前進。在這個陌生地駛向陌生的遠處。

哥哥一路上看着窗外。這裡已經不像是縣裡的景象,是像村鎮的景象。

車子每行駛一段路,就停下,然後有人下車。前方要是遇到招手的人,車子也會停下,然後招手的人上車。

上車的人一般手裡都會拿着東西,要麼是看上去沉甸甸的籃子,要麼是扛着編織袋。

坐久了,瞌睡蟲帶來的瞌睡感試探般襲來。但哥哥很快趕走了催眠的瞌睡蟲,他不敢睡,因為妹妹在睡覺。他要看護好妹妹。要是再睡着,也不知道醒來之後又身處什麼地方。

漸漸地,車上的人一個個走了,有時是幾個幾個走。車上人數在刷刷下降。哥哥意識到,也許自己和妹妹也準備要下車了。

在送走了最後一個人,車上就隻剩下自己、妹妹、男司機、收錢婦女四個人。

車子還在行駛。越駛越遠。比走路時的速度快多了。從之前的陌生地駛往更遠的陌生地。

但是哥哥絲毫不慌。爸爸媽媽已經不在,身邊還有一個妹妹。妹妹在哪家就在哪。

車子終于停了下來,哥哥意識到該下車了。他抱起妹妹。妹妹睡了這麼久,也醒了過來,揉揉眼睛。

兩兄妹下車。兩雙腳踏在了一條遠方的陌生路上。

哥哥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道:“螢火蟲在不在這裡啊?”

妹妹還處于剛醒來的迷糊狀态,竟點了點頭。

也許是吧。他們已經遠離了城市,在這個地方找到螢火蟲的幾率會更大。

兩個人又繼續前進。夕陽西下,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這個時候的太陽光線已經沒那麼強烈,太陽也不再處于天空之上。金黃的光線隻能照在兩人的背後。

天空飛過一隻鳥。從路這頭的樹梢飛到路那頭的樹梢,細細的樹枝擺動。鳥婉轉的鳴叫劃過天空,為此時鄉下特有的氣氛錦上添花。

兩兄妹在這個地方,沒有親人,沒有自己的住所。這裡是别人的家,不是他們的家。

夕陽的光芒中,一樹黃澄澄的圓球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那是什麼呀?”妹妹問。“是柿子哦。”哥哥說。

這一片散落着若幹農村住房。這個時候,家家都在做飯,煙囪飄出炊煙。遠遠還能聽到狗的吠叫。

哥哥問妹妹:“找了這麼久,螢火蟲找到了嗎?”

妹妹忽然間認真起來,拉着哥哥的手,不知疲倦的機器似乎再次附身:“往這邊走。”

哥哥有種預感,不知道又要走多遠的路了。

沿着這條陌生的路一直走。太陽完全下山之後,原本金黃色的空氣仿佛被染成灰藍色,能見度也不再像之前那麼好。再過一會兒,這樣的灰藍色将會被黑夜取代。

而這個地方沒有路燈,隻能借着夜色中的自然光行進。

一輪明月高懸夜空。散發黃白光芒。

妹妹說:“我們走,月亮也跟着我們走哎。”

哥哥說:“是啊。”

兩兄妹一路上沒有說過多的話。哥哥覺得,不管身處何方,隻要妹妹在身邊,不管做什麼都是值得。

哥哥真的任由六歲的妹妹帶着自己走。不質疑,不提意見。也不建議往哪一邊走。他内心莫名地平靜,一股難以言表的力量促使他聽妹妹的。

兩個人相安無事。妹妹哼起關于螢火蟲的歌來。

越往前走,越沒有人走過的痕迹。腳下明顯人修的路也不知什麼時候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被踩秃的硬泥土路。

路兩旁則是幹枯的低矮雜草。

再往前走,就真的沒有路了。已經到了完全沒有人到過的痕迹的地方。

兩兄妹站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前進,還是說,哥哥在等妹妹選擇是否前進。

停留沒多久,妹妹走了起來。一步一步跨過她膝蓋這麼高的雜草。白天太陽好,這些接受過陽光暴曬的自然植物,即使在夜間,也貌似在散發陽光的香氣。熱烈,健康。

哥哥擔心一些硬的植物會把妹妹劃傷,走在前面為妹妹開路。

這一片沒有人的痕迹的地方,終于迎來人——哥哥和妹妹。

哥哥也不再問妹妹關于螢火蟲的事。任由妹妹帶路。他從未想過會有什麼結果,隻是單純地跟随妹妹的腳步。

她去哪,他就去哪。

響起了知了鳴叫的聲音。此起彼伏,格外大聲,富有節奏。也許周圍有不少的知了,也許那些知了離他們很近。

越往前走,仿佛離人世間就越遠。他們來到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大自然天堂。一個晴朗的夜晚。

這裡沒有鋼筋水泥,這裡沒有汽車尾氣。随意大口呼吸,人與自然融為一體。

哥哥還沒有開口問妹妹,妹妹就先開口問哥哥:“哥哥,你累不累?”

哥哥忽然感到欣慰。妹妹的關切問話,讓他覺得走再遠的路都值得,陪妹妹去天涯海角他也願意。

哥哥在夜色中搖頭,說:“如果妹妹累了,哥哥可以背你走。”

妹妹咯咯咯地笑,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散發兒童特有的純淨。這一片沒有任何人能打擾到的地方,隻有他們兩人。這是屬于他們自己的一片天地。

已經走到了一處比較平坦的地方,妹妹撒丫子跑了起來。哥哥趕緊追上去,怕妹妹摔跤,怕跟不上妹妹。

妹妹在前面跑,哥哥在後面跟,一路保護妹妹。隻要妹妹開心,他願意做她背後強大的男人。不管妹妹未來的人生遭遇什麼挫折,隻要轉過身,就能夠撲進哥哥寬廣有力的懷抱。

這是哥哥能夠給妹妹的。

妹妹這麼可愛,他願意當為妹妹遮風擋雨的大樹。

妹妹忽然喊了一句:“螢火蟲!”跑得更快了。哥哥不停在後面追,追得氣喘籲籲,終于忍不住說:“等等哥哥。”

但是妹妹的速度絲毫不慢。哥哥看了看,前面哪裡有螢火蟲呢?蒼茫的大地上一點光也沒有,和談螢火蟲?不知道是不是妹妹出現了幻覺。

但他從未對妹妹說停下來,最多在自己快要追不上她的時候讓她等等哥哥。他尊重妹妹的選擇。

他不知道他們已經走了多遠。自從來到這裡,他便再也不管之前走過了哪些路。隻管跟妹妹一路前進。

突然,他看到妹妹矮了下去,幾乎一眨眼間就看不到妹妹了。但是妹妹一聲不吭。若是自己不一直緊跟妹妹,妹妹是怎麼消失的、去了哪裡,他都不會知道。

他一驚。撲過去,條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抓。但是,沒能成功抓住妹妹。眼睜睜地看着妹妹從自己眼前消失不見。

“妹妹!”他大喊。聲音劃破了夜晚的甯靜。但即使聲音再大,也沒有除了自己和妹妹之外的人聽到。因為他們已經走得足夠遠。四周的景色都一模一樣,放眼望去,全是雜草以及若幹膝蓋高的枯植株。

在妹妹的帶領下,兩個人在這一片沒有人的地方轉來轉去,早已找不到方向。

他親眼看着妹妹從自己眼前消失。發現妹妹似乎落入了不知道多高的懸崖。九十度角垂直的懸崖。妹妹就是踩空掉了下去。

妹妹……掉入了懸崖……

他的心瞬間痛到無法呼吸。難道,就要這樣失去妹妹了嗎……

四周一片寂靜。靜到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連知了似乎都在沉默下來哀悼。

沒有人能夠幫他。沒有人能夠救他的妹妹。

這處懸崖究竟有多高?他木讷地往下看。走到妹妹剛剛踩過的地方。妹妹掉下去之前,最後一處踩過的土地。

夜色中,看不清。

他失神良久。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妹妹究竟掉到了哪裡。妹妹還好不好……

妹妹……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兩邊眼裡流出來,順着臉頰一直往下淌,在下巴處彙合。滴落。可是,俗話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四周真的太安靜。

他想了想,機械地起身。如果妹妹不在了,他若是自己回到那個沒有親人隻有父母留下的房子的家,還有什麼意義?以後不會再有人說話,不會再聽到有血緣關系的人喊自己哥哥,不會再有自己疼愛的妹妹吃自己做的飯……

從今往後,将孤苦無依。

他不能接受。

他心疼落下懸崖的妹妹,她會孤獨嗎?哥哥不在身邊,她一定很害怕。

妹妹從來就沒有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過自己。自從爸媽走了之後,他就暗自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妹妹,這樣爸媽也能走得安心。

可如今呢?發生了什麼?

心疼,慚愧,後悔,無奈。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妹妹。這方面的情緒将他吞噬。

他不知道,沒有妹妹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妹妹,不要怕,哥哥來陪你。

他走到妹妹最後踩的那一小塊土地上。縱身一躍。

他一點也不害怕。他馬上就要見到妹妹了。

比起一個人孤苦無依,他更害怕失去妹妹。妹妹是自己願意付出生命保護的人。從跳下去的那一刻,絲毫不後悔。他明确地知道,愛妹妹,甚至超過了愛他自己。

跳下去的過程,是他第一次感受失重感,也是最後一次感受失重感。

妹妹掉下去的時候,也一定是這樣的感覺。妹妹一定很害怕。不過現在不需要害怕了,哥哥也來陪她一起了。

這個懸崖真深啊。為什麼這麼久,還沒有到底?妹妹之前也是落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到底嗎?他不管了,妹妹之前感受過的,他也能來感受了。他已經沒有遺憾。

還是沒有到底。他意識到自己還活着。因為知道還沒有死。究竟過去了多長時間。這個懸崖,竟是如此的深。

這麼深的懸崖等到了底,自己會被摔成碎塊嗎?懸崖的盡頭是堅硬的大地,還是潮濕的泥土,抑或是水源?

不管怎麼樣,至少會受傷吧!

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妹妹有沒有人陪。

他心疼過,慚愧過,後悔過,無奈過,恨過。在跳下來之前。所有生前對失去妹妹的情緒,都曾存在。

現在,是彌補過失的時刻。

是完成彌補的過程。

當到達懸崖底部的時候,這個過程就能圓滿完成了。

失重感依然存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隻要失重感存在一秒,就還有一秒沒完成對妹妹彌補的過程。

落地的那一瞬間會很痛嗎。如果是,如果能夠,他願意将帶給妹妹的疼痛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痛一個人是痛,痛兩個人也是痛。不如自己一個人受苦就好。

下落的過程,比他想象中的更漫長。為什麼,還不能到底……還要對這樣令人心髒爆炸的失重感忍受多久?不過,他很快釋懷了。自己現在經受的,妹妹都經受在他之前。自己隻不過是在陪同心愛的妹妹,這根本沒什麼值得好疑惑。

妹妹掉下去的時候,過程一樣很漫長吧?她有在想什麼嗎?對于這樣的失重感,她一定很害怕。她有沒有想爸爸媽媽,有沒有想哥哥,有沒有想去世的爺爺奶奶,有沒有惦記鄉下的外公外婆?

她是否知道,這樣的失重感最終導緻的結果,是死亡?

懸崖真是太高了。想了這麼多,還是沒有到底。他懷疑是否在往地心掉入?

不過不太可能。從來沒聽說過有誰挖了通往地心的通道。

經曆這樣的失重感,可能有一分鐘了吧。

沒想到妹妹落入的懸崖,竟然這麼高。若是真的摔到了底部,還能有一具完整的身體嗎?

時間真的太過漫長。黑夜中看不見懸崖的底。也許,随時會死。會突然間失去意識,死亡的痛苦過程是沒有時間感受的事。

他還在往下掉。即使是死之前也想着妹妹。不知道妹妹掉到了哪裡。視線範圍内,除了自己以外沒有看到别的生命。如果能在落地之前再看一次妹妹,他便完全瞑目。

但是老天沒能如他的願。就是沒發現妹妹的影子。這麼高的懸崖,此刻妹妹是否還活着,隻不過在往下掉,還沒落到懸崖盡頭?

還在掉。依舊沒到底。無底洞般的懸崖。

以至于給了他回憶的時間。

他回憶起有關妹妹的一切往事。

從媽媽懷妹妹開始。爸爸媽媽對他說,你很快就要有弟弟妹妹了,開心嗎。當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内心其實并沒有多餘的波瀾。隻不過家裡又要多了一位新成員而已。多一雙筷子,多一隻碗。

妹妹出生的那天,他終于看見了爸爸媽媽說的弟弟妹妹——是一個妹妹。他看到媽媽懷裡抱着一個布包,臉上洋溢着溫和的笑容。爸爸也在一旁對着媽媽懷裡的布包溫和地笑,兩個人一邊看一邊說着什麼像誰。

他們看到門外站着的他,招呼他過來,說,來看看妹妹。

即使是有了新的孩子,爸爸媽媽也沒忽略他的感受。

他接過媽媽懷裡的妹妹。妹妹一出生就長得玉雪可愛,沒有像别的嬰兒紅一塊白一塊,或者臉部浮腫。

妹妹是沒有那些的。即使妹妹閉着眼睛,也能看出來以後她的眼睛會很大。軟糯糯的小嬰兒,不敢太用力抱,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未來的路,就多了一個妹妹陪自己走啦。

那時他心裡就明白,自己很喜歡到來的這個妹妹。

爸爸媽媽對他和妹妹一視同仁,沒有因為妹妹年紀小就強迫他必須讓着妹妹。因此妹妹身上沒有某些孩子的壞習慣,是一個聽話可愛的孩子。爸爸愛,媽媽愛,哥哥也愛。

妹妹的到來,讓他不再孤單。

在他坐着看電視的時候,妹妹會爬過來挂在他身上。妹妹身上的嬰兒香讓他内心莫名柔軟,這讓他舍不得打,舍不得兇,恨不得把所有的最好都留給妹妹。

爸爸媽媽忙碌的時候,他會非常樂意地照看妹妹,陪妹妹玩。妹妹生性乖巧懂事,從未與他鬧過矛盾。即使是雙方都看上的東西,妹妹也不會跟他搶,隻會安靜忍痛讓給他。每次看到妹妹安靜淚眼汪汪的樣子,他便瞬間失去占有東西的欲望,把妹妹想要的讓給妹妹。

有時候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幼兒園接妹妹。妹妹看到哥哥的那一刻,興高采烈地撲進他懷裡。外人看來,這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妹。

妹妹的到來,讓三口之家變成了四口之家。從此回家的路上不再是之前的兩高一矮三個身影,現在還多了一個更小的妹妹的身影。一家四口邁着輕快幸福的步伐往家走去。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平靜地過着。他也早已習慣出現在身邊的這一個妹妹。

他以為這樣的平靜日子會一直伴随着他,從妹妹出生那天起,一直到自己小學畢業、中學畢業、大學畢業,到工作、成家、父母老去。可誰知,一場車禍一下子就讓他失去了爸爸媽媽。

從那時起,那座城市隻剩下自己和妹妹相依為命。

他洗衣,做飯,照顧妹妹。身份不僅是哥哥,也是家長。原本應該由爸爸媽媽做的事他全都承擔了起來。因此付出很多,有深厚感情。

他不能沒有妹妹。他不能失去妹妹。如今妹妹墜崖,他也要随妹妹一起。他舍不得妹妹孤單。

失重感猶在。還是沒有到底。

難道,真的要往地心落入?這是哪裡的懸崖,為何這麼高?

他盲猜估摸,已經下墜有十來分鐘。

十來分鐘!

他覺得已經不再是往下墜,而是在開始繞地球圍轉。因為……下墜速度慢了下來!

這怎麼可能!

就好像剛剛在玩跳樓機,一直下墜一直下墜,此刻卻像即将結束。下墜速度越來越慢。

他覺得,這個下墜的速度,應該摔不死人了。

他感覺奇怪。身邊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氛圍包裹。

之前的極速下墜,到現在的緩緩下墜。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現象。

到最後,他終于踩到了堅實的地面。他完全沒想過跳下來之後還能平安站回地面。

隻不過,不再是之前的地面,是懸崖底部的。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好多好多發着溫和的黃綠色光芒的東西在飛舞。一明一滅,唯美至極。懸崖底部還有樹,不少這樣的光點圍着樹在移動,紅白色,黃白色,藍白色。在黑夜中一明一滅,默默紛飛。

他内心震撼。這些,正是螢火蟲!

妹妹一直惦記的螢火紅!

對了,妹妹呢?自己跟妹妹跳下來的位置一樣,自己最後竟然安全站在懸崖底部,那麼妹妹的結局是否也跟自己一樣?

他開始四處尋找妹妹。這裡這麼多妹妹喜歡的螢火蟲,妹妹要是看見,一定很高興!

他在周圍尋找,黑暗中仔細尋找,不放過每一處。

不止空中飛着的,樹上飛舞的,地上還有一片的亮光。全是螢火蟲散發的光芒。

一些螢火蟲在低矮植物上爬行,一邊爬行,一邊發出一明一滅的光芒。連他也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果真有螢火蟲落入手心。他看着手裡這隻螢火蟲,心生歡喜。從未這般零距離接觸螢火蟲。

如果妹妹此時跟自己一樣安好,一定高興地暢遊其中,樂此不疲。早已不知跑向哪裡。

他将沉浸這番唯美場景的思緒抽了出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找妹妹。

要是找不到妹妹,自己此時安好又有什麼意義呢?

螢火蟲見到了,且是如此之多從未見過的壯觀場面。兄妹倆能一起看,再好不過。等看完了,還要一起回家呢。

妹妹難道真的獨自去看螢火蟲了嗎?為什麼就是沒有她的身影?

她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他尋覓。可周圍除了無數唯美的螢火蟲以及樹木植株草地,就沒别的東西了。他迎着螢火蟲的光芒踏了好遠,就是沒看到妹妹的身影。

他再次感到身心俱疲。

妹妹會不會掉到了别處?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有多大?妹妹此時可還好?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但他迫切想知道。

“顔之……”一個玲珑清脆卻透着惆怅的聲音才能傳入他的耳朵。

他回頭一看,眼前竟出現一名絕美女子。穿着鮮豔的紅色古裝長裙,裙擺拖地,完全擋住了腳。頭發隻是随手松松挽起一部分,剩下的長發随風輕輕飄蕩。衣服上的紅紗飄飄,向後飛去。

他從未見過如此美豔的女子。用盡世上最美的詞也不足以形容。天生麗質,傾城傾國,雪膚花貌。特别是那雙眼睛,水靈靈會說話般。

他被深深震撼。震得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眼裡隻有這女子的絕世容顔。

“顔之……”那女子輕啟朱唇,款款走到他面前,兩行淚順着小巧玲珑的面龐滑落。

好似一切都靜止了。絕美女子看着他,眼裡似乎蘊含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他聽到空氣中微微的哭腔,是面前這位絕美女子的。

如此驚為天人的容顔,暫時讓他忘卻一切。他隻是看。看這樣動人心魄的容顔。

良久,他才試探性開口:“我……我名字最後一個字是顔,但我不叫顔之。”

絕美女子看着他哽咽。他莫名揪心不已。這麼漂亮的柔弱女子哭,他是萬萬見不得的。

“顔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我是紅闌啊……”絕美女子輕聲道。

“你……叫紅闌?”他感覺女子的絕美容顔還沒讓他的靈魂回歸身體,腦子還沒跟嘴巴連接上,就出口道。

絕美女子哭得更加厲害,梨花帶雨,聲淚俱下:“顔之,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我是跟你共起過山盟海誓的紅闌啊。我們說過,無論如何都要永遠在一起……”

“紅闌……”他喃喃。他隻記得他出生在自己的家庭,然後上學接受教育,記得自己妹妹的出生。他是如此長大的。從未見過這位絕美女子,更沒跟誰共起過山盟海誓。

而且,女子穿着古代人的衣服,難不成自己闖進了劇組?

理智漸漸回來,他環視周圍。除了漫天飛舞的螢火蟲,除了自己和這位叫紅闌的絕美女子,再沒見到其他人。

“不認識。”他木木地搖頭。

紅闌還在哭,珍珠般的淚水不停滑落:“我等了你這麼多年,找了你這麼多年,你竟然……不記得我了?”

他覺得紅闌搞錯了,忙安撫:“你别哭,我是真不記得……我來這裡,是來找妹妹的。”

紅闌強壓住傷心色,一指不遠處:“妹妹?你是說她嗎?”

他順着紅闌手指的方向,隻見那裡躺着個幾歲的孩子。女孩,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大,穿着跟妹妹一樣的衣服。再一看,真的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顧一切飛奔過去。妹妹的身上沾了不少血,不省人事。臉幾乎被血浸染。他顫抖着手,心疼得幾近窒息,揩去妹妹臉上的血液。

“妹妹!”他慘怒嚎叫。

“妹妹,你怎麼樣了,跟哥哥說說話呀……”他的臉憋得通紅,眼淚落在妹妹身上。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