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茗,那姑娘為什麼一直看着你?”小美問身旁的男人。
叫楊茗的男人順着小美示意的方向看去,什麼都沒看到,隻看到空蕩蕩的桌子以及桌子邊的四個座位。
“哪有什麼姑娘。”楊茗覺得莫名其妙。
“啧,”小美皺起眉頭,“就那個啊,什麼叫哪有什麼姑娘?”小美白了他一眼,暗戳戳指向某個方向,不讓那個被指的姑娘發現自己在指她。
楊茗再定睛一看,還是什麼都沒看見:“真沒有,你指的那一桌根本就沒人坐。”
“那麼大一個人你看不見?就那一桌,坐着一個女的。”小美再一次明示。
“根本沒人好吧?你想編鬼故事吓我?”楊茗道。
小美:“是你想編鬼故事?明明有人,你卻說沒人?她就看着你哪。”
楊茗一口咬定:“真沒有!”
小美也一口咬定:“真有!”
楊茗:“要不問問别人有沒有?”
小美:“可以。你問還是我問?”
楊茗:“我問!”
楊茗真的随便去問了旁邊的人某個方向的座位上有沒有人。被問的人一臉無語的表情,看楊茗的眼神好像在看智障。
見那人不回答,楊茗一副誠懇的态度:“請你告訴我那裡有沒有人,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有,坐着一個女子。”那人不冷不淡。
楊茗不淡定了,為什麼隻有自己看不見?他搓搓眼睛,看往那所謂坐着一個女子的方向,是真的确定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還是說沒休息好産生了什麼幻覺?不可能啊,自己又沒有過度勞累,又沒有熬夜,怎麼會看不見呢?
楊茗想,要不湊近去看得了。
他死死盯住那個方向。那個根本沒坐人的地方。那個小美以及别人說坐了人的方向。
楊茗突然心生恐懼。他是唯物主義者,座位本身也沒什麼可怕的,但他莫名不敢靠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原因,就是單純的發自内心的不敢。
不敢些什麼呢?
他迅速溜回自己的座位——小美的對面。
小美看到楊茗的臉色,打趣道:“怎麼,别人說什麼?”
“别人也說那裡坐了人,可我什麼也看不見,那裡根本沒人啊!”
小美臉色一凝,感覺楊茗不像在騙人。可他怎麼就看不見?那個位置明明就坐着一個女子,那個女子還看着楊茗。
楊茗要懷疑人生了。他抓着自己的頭發,搓搓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清醒。再一次往那個方向看去,是真的沒人啊。
别人也不認識自己和小美,沒有理由聯合小美一起惡作劇自己吧?
“那個女的,長什麼樣?”楊茗有點崩潰。
小美看着那個楊茗說看不見有人的方向:“低馬尾,碎花裙,帆布鞋,皮膚很白。”
楊茗突然雙目圓睜。其實當小美說到第二點“碎花裙”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懸了起來。滿足這四點的人,也是自己唯一見過滿足這四點的人,就是自己的前女友沐倩。
身邊總是有人說沐倩皮膚好白,白到發光。一群人聚在一起,放眼望去,沐倩的皮膚是最白的。兄弟們說楊茗真賺,談到一個皮膚這麼好的女朋友,以後繁衍的後代基因接沐倩就更賺了。調侃的語氣中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
楊茗被誇得飄飄然,昏得找不着北。
楊茗曾經問過自己,是否願意跟沐倩結婚。跟沐倩結婚是看中沐倩身上的價值呢,還是覺得娶沐倩能獲得身邊的人羨慕的眼神。抑或,是發自内心地愛沐倩。
他感覺如果是純後者有點扯。哪個男人會一天到晚情情愛愛,隻知道情情愛愛的男人都是無聊廢物蛋。至少搞搞事業搞搞錢,有錢有本事,還會缺女人嗎?上趕着的女人都趨之若鹜,幹嗎非哪個女人不可?
人不重要,感情不重要,價值才重要。楊茗一直這麼認為。
還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女人呢……這個問題也是楊茗猶豫的原因。萬一自己變得更好了,能找到更好的女人了,那麼猴急娶沐倩的話,不就虧了嗎?
所以楊茗從未跟沐倩提過有關結婚的事,一邊觀望一邊不分手。
也不知道沐倩什麼想法。都談了五年了,說女孩子不着急,也不太可能。也許一直在等楊茗主動開口吧。
也是,沐倩有一定的自尊,男方不主動開口,她也不會是主動的那一方。就算等不下去,也會忍着吧。
就是在這個階段,傳來了沐倩去世的消息。
楊茗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呆愣在原地。不純是因為失去談了五年的女朋友,也是因為自己遭受了損失——失去了一個基因還可以的對象。死了,也就沒有結婚的可能了。
又要重新找一個女朋友。楊茗在乎的是,下一個女朋友的基因有沒有上一個,也就是沐倩這麼好。
他的世界裡隻有自己。誰死了他都感覺與自己是隔開的,隻要死的人不是自己。
他也嘲笑長情的男人。就為了那麼一個女人,把自己搞得整日精神憔悴,飯也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成天心情沉重壓抑悲觀,多傻。楊茗可不幹影響自己心情的事。再摯愛一個人,那都是别人,與他無關。
誰也不跟誰連在一起,又不是連體嬰。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針紮自己再愛的人身上,自己也不可能有一丁點實打實的痛覺,所以何必非誰不可。
沐倩去世了,那絕對隻能是前女友了。楊茗心想。
“沐倩……沐倩?!”楊茗不敢相信。
“沐倩?”小美重複楊茗說的名字。小美隻見過沐倩一次或者兩次,對沐倩的樣子印象不深。但是知道楊茗的這個女友。
“沐倩不是死了嗎?你确定是她?”小美再一次朝楊茗看不到人的方向看去,沐倩赫然還坐在那裡。
楊茗也朝小美望的方向看去。他還是看不到那個方向有人。
“你别吓我了行嗎?哪裡有沐倩啊?”楊茗道。
“誰特麼吓你?你是不是眼瞎了,還是裝傻?别人都能看見就你看不見?”小美忍不住罵人。
楊茗認為小美說得對,跟洩了氣的皮球似的。
他決定起身,到那所謂坐有人的位置去碰一碰,看能不能感覺到有人。眼睛看不到,還摸不到嗎?
楊茗有些心虛。不知道是唯物主義開始動搖還是因為别的。
莫不是女友死後自然知道了自己内心的小心思,回來找自己吧?!
唉,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幹,怎麼就先胡思亂想吓自己呢?
他一步一步朝着那個方向走去。他感覺自己的眼睛就是攝像機,每走一步,就晃一下,并且心跳加速。
真的……已經完全确定别人都看到坐有人的地方自己是真的什麼都看不到……那裡,明明就隻有空蕩蕩的座位……
楊茗有些害怕,但還是在懷疑中鼓起勇氣伸手摸去……
他開始想象會在虛無中摸到人的形狀。
但是,什麼也沒摸到。一點觸感也沒有。手隻是從空氣中穿過。
楊茗有些欣喜若狂,貌似是終于證明了自己沒病也沒産生幻覺。
他回過頭去看小美,想得意地告知小美自己才是對的,這個位置确實是沒坐有人。
但是恰巧碰上小美站起身去拿紙巾,小美沒看到楊茗這邊的狀況。
楊茗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他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在看自己這一邊。他感覺失落沮喪。想證明一下自己都找不到人。
楊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等小美回來,楊茗告訴小美自己什麼也沒碰到,語氣中藏着一絲勝利的喜悅。
哪知小美用看智障的眼神看楊茗,翻了個白眼道:“那裡已經沒人了,你當然碰不到啊!”
“什麼?!”楊茗震驚不已。
小美:“可不。”
既然小美說的沐倩她也看不到了,那就懶得再管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了。楊茗想。
當下發生的東西,能影響到未來的什麼呢?未來,是的,他還有未來要過呢。以後他要努力找女朋友,找個長得漂亮身材好的,聽話的,好控制的,能乖乖伺候全家的,并且生個基因好的後代……
至于過往的沐倩,那算什麼?算個死人,永遠也不會再産生任何聯系的死人。楊茗不屑地歪歪嘴角。
用餐完畢,楊茗和小美起身準備離去。
“我還想再吃一碗面。”楊茗在商場裡走了沒幾步,道。
小美:“不是剛吃完嗎?你沒吃飽?”
楊茗:“我想把下一頓一起吃了。”
小美:“下一頓在家裡吃是不是好一點?”
楊茗:“我就覺得外面的東西比家裡的好吃。”
小美:“總吃外面的東西會骨頭痛。”
楊茗:“為什麼?”
小美:“誰知道放了什麼。”
楊茗毫不在意揮揮手:“那就是沒事,自己吓自己,反正吃不死!”
小美不可能控制楊茗的行為,沒有回應。
等楊茗又幹完了一碗面,兩人準備出商場。卻看到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刮着特别大的風,無比強烈的風雨将大樹枝葉吹得亂七八糟,恨不得連根拔起,發出令人害怕的沙沙聲。
雨下得如同一塊塊窗簾連成一片,隻有雨極其大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這樣的雨,能瞬間淋濕曬在外面的衣服,會讓之前曬的時間全部白費。
要是家裡有老婆該多好,老婆一定會幫忙把衣服收回來,可惜還沒結婚,家裡曬得衣服鐵定全濕了。
楊茗想到這兒,瞬間恨不得把地捶裂。
雨又刮又下,大到不行,像天上有人往下潑水,必須要躲到商場裡面才不會被雨飄到。
誰都被困在這兒。就算是有雨傘的人也不敢貿然出去,因為一定會出去一個淋濕一個。
楊茗沒有想到,白天看到的這不足挂齒的一幕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裡。
那時候快要天亮,楊茗在夢中感受到自己待在一個下着傾盆大雨的環境裡。雨大得像風在刮,如同風已經變成液态的形式存在,是可以肉眼看見的。
雨是特别的大。但此時的楊茗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睜眼的意識是有的,稍微一睜眼,那雨就停了,周遭瞬間安靜。
等到完全清醒過來時,他才知道一睜眼就是脫離夢境的時刻。夢裡再劇烈再嘈雜,都會在醒過來之時,全部化作虛無。
世界瞬間平靜。
因為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并沒有雨。
也是這個狂風暴雨的夢境,以至于楊茗在現實中見到那不可思議的一幕時有所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那天在外面閑逛,離這一公裡的地方有一處廟。
他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大佛像站在蓮花上面,蓮花與佛都是全金的。這尊佛好高,仰望着看,直指天空。
天空是灰藍色,不是大晴天裡純淨的亮藍,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下雨。
大佛下面有一些遊人在走,全是遊客裝扮,要麼挎包,要麼戴帽子。就算不看其他景物,光看人們的狀态,也知道他們是遊客。
一個婦女跪在大佛下面的墊子上,也許在祈福。
楊茗隻覺得這一幕不現實,但是沒有證據。感覺不現實,是因為看到那個大佛不像實物,而是像……在電腦上看到的質感。
但這是現實世界啊,世界可能是計算機屏幕裡的畫面嗎?不現實。
楊茗望着這高高的金光閃閃的大佛,感覺要把脖子仰斷了。太高太高。
這個大佛是否是真的存在。他想要醒來,卻意識到這是無比真實的現實世界。
這一幕,也太美了。
是的,很壯觀,很美。
楊茗想要回家,卻找不到回家的路。此時此刻所見所知,隻有眼前這壯觀的一幕。這個世界裡除了他,就是那些遊人。沒有任何一個記得的家人朋友。
不知過了多久,楊茗睡醒了。
他随手抓起一件衣服,狠狠摔在地上,罵了一句,嘟囔抱怨怎麼這是個夢,怎麼就不是現實。
那氛圍多美好啊,多輕松啊。
或者,懊惱自己為什麼那麼快就醒來,為什麼不能再在夢裡多待一會兒。
楊茗想要再一次睡去,希望繼續看看夢裡的東西,即使“回去”之後會記得這隻是個夢。
雖然成功再一次睡着,可他并沒有再一次見到那高高的金光閃閃的大佛以及夢裡的遊人,而是看見了學校。
是他曾經就讀過的學校。
有學校,自然會有老師同學。
教室裡有着若幹同學以及班主任,出教室的時候班主任讓他去辦什麼事,并且給他指路。最後是班主任領着楊茗走。
走至某棟樓的連廊,班主任指着連廊那一頭的樓對楊茗說:“1号中間樓15。”
楊茗大緻知道了班主任指的位置,感覺自己能找到。
班主任轉身離去。
但是,楊茗又不确定具體位置了。班主任已經轉身走了,雖然還能看到班主任的身影,但是已經不好意思問,獨留楊茗不知所措。
醒來方知又是一個夢。
楊茗回想着班主任說的那句“1号中間樓15”是什麼意思。夢裡明明很清楚地理解,醒來就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
真是無厘頭。
楊茗在想,是時候該找個女朋友了。至于那個叫沐倩的前任,也是時候忘記了。也可以過上幾個月之後,有人提起沐倩的時候,他的反應就是不記得,需要認認真真想一下才能記起有這麼一個人。
他甚至想過找小美當自己的女朋友,但是想想小美的性格,很大概率小妹不會答應,甚至會甩白眼給他,甚至會一巴掌扇過來讓他清醒清醒。因為楊茗提讓小美當自己的女朋友這件事,在身邊的熟人看來是有些不可思議的。
都說性格相同的人适合當朋友,性格互補的人适合做夫妻。小美的性格跟楊茗談不上一模一樣,但磁場絕對不一樣。
楊茗隻是有時在深夜想要女朋友想瘋了而已,想得都差點要聯系當年的班花。不過班花可不缺人喜歡,當年的班花如今都當媽了吧。
同齡人都有娃了,楊茗卻連女朋友都失去了,想想就不是滋味。
就是在楊茗胡思亂想的同一時刻,小美那邊有人問她覺得楊茗怎麼樣。
小美:“什麼怎麼樣啊?”
人:“你跟楊茗有沒有可能?”
小美瞬間斬釘截鐵:“沒可能!”
人:“為什麼?比如從什麼方面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