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嗯!嗯嗯——”
諾大的豔陽宮前庭,黑壓壓跪了不少人。
宮人淡藍色的宮服,與能同禦花園嬌豔鮮花争奇鬥豔的諸位受寵妃嫔,她們都跪服眼前人,不敢出一聲。
秦嬷嬷取出水盆裡浸泡的白紙,含着笑,溫柔地道:“這般昂貴的珍白紙,連殿下都不曾用過,今日全賜予您了,齊美人。”
齊美人不負她盛名的美貌,含珠欲泣,嬌弱躺在貴妃塌上,鋪散的粉色衣袍,層層疊疊,比開在角落的桃花還要豔嫩。
粗制的麻繩捆縛住她的四肢,掙紮不了,齊美人學着史冊上的李美人,情深又遺憾,扭着最美的姿勢,與皇帝告别。
“不——”
被羽林衛緊緊抱住,皇帝連豔陽宮的門檻都不出去,疲老的眸眼,盈充淚水,目睹心尖上的美人,被白紙敷上。
一張覆上一張,起初還不覺什麼,可當鼻尖承載的重量超出預料,呼吸也因紙張濕潤而急促,甚至隻能呼到沉重水汽。
死亡的降臨又快又慢,慢是白紙需要一層層的疊加,快是呼吸太少,脖頸也因充紅,沒給齊美人反應求饒的機會。
她的死亡不血腥,也不暴力。
那又薄,又極其容易撕破的紙張,不斷疊加起來,奪了她的命去。
“拖下去。”
秦嬷嬷使人将齊美人帶離,可别讓死人,髒了皇帝病居的豔陽宮,也别将死氣過到太子身上。
“呵、呵…”
昨夜還與他同床共枕,交頸互訴衷情的齊美人,今日就被謝知珩下令抹殺。
人命的失去,對他來說,不過短短一句話,或者一個字。
香消玉殒的美人,撥不了他眼眸裡的平靜。
“惡鬼,你就是個惡鬼!”
皇帝朝着謝知珩大聲喊喚,想掙脫羽林衛的束縛,可年老的軀體承受不住他的思緒,邁出的腿都疲累不已,沉重得似注了千斤鐵水。
皇帝:“你特麼狗娘養的玩意,那可是條人命,她可才十六,還沒成年,就這麼死在你手下,你心裡良心過得去嗎!”
“……”
罵得很髒,批改奏折的謝知珩連眉毛都未挑,朱筆在上面勾圈畫點,執掌整個王朝的行進。
偶爾聽到“娘”與“媽”,他手不受控制般頓了下,隻那難察的一下,謝知珩繼續處理公務。
皇帝罵得口幹舌燥,嗓音啞得不能再啞了,秦嬷嬷讓人灌了壺蜂蜜水進去,潤潤他破風的嗓子。
等不再辱罵,謝知珩收起奏折,豔陽宮邊檐的陽光又暖又冷時,他緩緩擡眸與皇帝對視。
謝知珩:“罵夠了嗎?”
皇帝:“……”
謝知珩飲了盞濃茶,提神:“沒有的話,請繼續。”
“反正無論你再怎麼辱罵,再怎麼狂吠,也改不了此刻的結局。”
站起身,手撐着石桌,謝知珩淡淡道:“你也就會這點玩意,除了罵人,你還會什麼?”
“除了跟妃嫔上床,跟她們打鬧,現在的你,還能做些什麼!”
似感到無趣又絕望,謝知珩投向皇帝的目光充滿鄙疑與懷念,又曼上無盡的仇恨,緊握的手,鮮血從指尖滴落。
“哼——”
“多給孤生點弟弟妹妹,這是你活着的,唯一作用。”
謝知珩擺擺袖,讓羽林衛将皇帝拖回豔陽宮的寝殿裡,妃嫔也不再跪着,在淑妃貼身宮女的拉扯下,揉着膝蓋站起來。
如出一轍的鳳眸,皇帝眼裡隻有對他無盡的恐懼。
謝知珩卻疲累得很,路過被仗殺宮人的屍體時,對血與死人沒有任何驚恐,平靜的留不住一點痕迹。
踏出豔陽宮,羽林衛再次把豔陽宮重重包圍起來,阻攔任何想外踏一步的妃嫔宮人。
藏在内裡的隐衛,不放過半隻傳信的飛鴿,連細小的蠅蟲,都碾死在鞋底。
皇宮的道路上遊走的宮人不少,謝知珩撐着欲睡的腦袋,要閉不閉,模糊注視每一位彎下腰膝的宮人,垂首站在牆角,等待太子辇座的離開。
以前也曾瞧見這情景,但那時,謝知珩是待在阿耶懷裡,扯着還沒染白的鬓發,鬧着與阿耶玩。
帝王的辇座很大,足夠他們一家三口乘坐。
阿娘一旁輕笑,拍了拍謝知珩的手背,微微嚴肅地說:“不可扯阿耶的頭發,阿耶會痛的。”
“是嗎?”謝知珩不解,攀上阿耶的肩膀,仰頭湊近阿耶鬓角,呼呼:“珩兒吹吹,吹吹阿耶就不疼了。”
“哈哈哈……”
帝王摸了摸謝知珩柔軟的發頂,笑說:“好,珩兒吹吹,阿耶就不疼了!”
記憶太美好,那時阿娘還未操勞過多,精神枯竭,害病而死。
他的阿耶,盛朝的熹始帝,還沒出事。
作為熹始帝唯一的嫡子,又是最愛的妻子誕育,謝知珩出生伴随熹始帝的登基。
那日,熹始帝高居太極殿,為還未出生的孩子,立下立儲诏書。
群臣具驚,為這可稱千古的明君僅此一次的出軌。
群臣皆在勸說阿耶,就連謝知珩外祖鎮遠大将軍也跪爬至陛下,求熹始帝收回旨意。
任人來勸,熹始帝都不肯,抓着立儲诏書,同群臣,同宗室,同公爵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