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想法告訴了二九,但我們翻遍衣服兜的每一個角落,也隻翻出了幾枚鏽掉的銅錢。
于是,我和二九一起攢錢,在又一年的春天到來前,攢夠了去縣裡買樹苗的積蓄。
我們把它——或者是他——種到了院子裡,每天給他唱歌。
但他也沒有活下來。
他的葉子早掉光了,那麼光秃秃的杵在那裡,像根潮了的柴火棍。
我好長一段時間沒種樹。
我們也慢慢的長大了。
再後來,林爹送二九去上了全村唯一的私熟——說是私墊,其實就是個破茅草房,裡面隻有一個老先生。
據說老先生早年頗有名望,才學出衆,被舉了孝廉,可是當地豪強勢力大,頂了他的名額。
他也不争辯,丢下一衆門檻前絡繹不絕的聲音,念着“有教無類”跑來這窮鄉僻壤教書。
我沒去,因為林爹老了,總要有人照看生意,哪怕老先生已經盡力給出了最公道的價錢。
但林二九看起來比我還難受。他學得特别認真,堅持回來後把老先生講的東西一字不差的教給我。
日子就又一天一天的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二九突然興沖沖地跑過來,說找到種樹的方法了。
他說老先生講到一種叫胡楊的樹,在我們這兒也能活。
他還遞給我一本破破爛爛全是窟窿的《種樹指南》。
買到它肯定花了不少錢吧,在昉縣這種破地方。
我鼻子一熱,沒敢說出那句話——“我其實早就不想種樹了。”
因為我真的想再試試。
工作之餘,我就按照書上說的,買樹苗,挑水,種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久到我被鄰居稱為“老林家的怪人”,久到鄰居們懶得叫我怪人,久到鄰居們都不見了。
終于,院子附近長出了一小片胡楊林。
我有時候會坐在那裡很久,聽他們唱歌。
但命運總是一種可笑的東西。
但人禍這種東西總是大于天災。
新來的昉縣縣令要把這些樹砍了。
因為他的小妾們想要實木首飾盒。
二九拼命地攔住他們,用我從來沒聽過的嗓音制止這群當差的。
但領頭的門吏不耐煩地把他推開了。
他瞪了二九一眼,語氣有恃無恐:
“你的差事還想不想要了?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我一旦上報縣令大人——”
我拉住了二九。
我說,沒事, 讓他們砍吧。你的前途比樹重要。
我驚訝于我竟然沒哭。
也許我的眼淚就像昉縣的雨一樣,流到雲裡了吧。昉縣的雲天天有,瓦灰瓦灰的,像受潮的柴火堆。
但昉縣多久沒下雨了?
可天總是要下雨的,這一定是自然規律呀。
再然後再然後呢,就是熟悉的故事了。
二九護着胡楊,被狠推了一下,磕到籬笆,傷到了腿,從此就沒好過,隻能一瘸一拐,落下個“瘸腿主事”的稱呼。
姬大人打下了涼州,昉縣官員幾乎全逃光了,包括縣令,門吏和他的小妾。
他們似乎在西昌過得不好,也是,對西昌來說,那些個涼州的大人物都照顧不過來了,誰又能顧及上他們?
黃大人來到昉縣,說奉姬大人之命,要建防護林。
我鬼使神差地報了名,居然沒出什麼岔子,一路升到了林吏,還和司農大人交上了朋友——他真是又和藹又親民,還會和我們分枇杷吃。
姬大人來訪縣考察……
藏了不知多久的雨從雲中流下來了。
這将是昉縣久違的甘霖。
更新(5/7)
(自己寫得也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