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治軍甚嚴,卻從不苛待下人,也不責打小孩子的。”她學府裡的嬷嬷道。
“你跟周将軍從過軍?”
銀杏搖頭。
“那便是自小在這府裡長大了?”
“我入府不到一年。”銀杏老實道。
将碗内最後一塊肉也撿到嘴裡,李明念拂手。“周将軍常年駐守邊關,開春回來也是你頭一次見。什麼治軍甚嚴、從不苛待下人,不過是你道聽途說,做不得數。”她作出老道的模樣,“你瞧廚房那籠兔子雪白可愛,卻不知母兔受了驚吓,也是會吞食幼崽的。對你從未打過交道的人,切莫輕信。”
紅彤彤的臉登時吓白,銀杏咬着唇,想問那母兔當真會吃小兔?卻又怕李明念笑話她懵懂無知,便故作鎮定,點頭道:“有道理。”朝她挪近一些,銀杏眨眼問她,“聽嬷嬷說,今日李大人又帶李公子出去了。李姑娘,你還是不跟他們一道嗎?”
夜裡的不快浮上心頭,李明念撇嘴:“李景峰已成年,跟着阿爹出去是為了早日定下契主。我才十二歲,同他們一道做什麼?”這話是父親拿來搪塞她的,銀杏聽罷卻很是贊同,用力把頭點。她轉而好奇道:“那等你成年,是不是也要定下契主,當真正的影衛了?”
“嗯。”
銀杏半點沒發覺她情緒不佳,低頭摸摸她的褲腳,好生豔羨。她喃喃暢想道:“那你也到都城找契主吧。你要是在都城,就能常來教我功夫了。”
“便是真找了都城的契主,你也見不着我。”李明念卻冷不防道,“影衛不得私自離開契主,否則非但自己要死,家人也得命喪黃泉。”
“呀——”銀杏驚呼,“還會連累家裡人?”
“自然。玄盾閣出的影衛須得忠于契主,護契主一世周全。如有私逃,那不僅是背叛契主,更是背棄玄盾閣,要被追殺至死的。”李明念将膝頭空碗擱回她的食盒,“且不說玄盾閣高手如雲,影衛與契主每一份契約都有寓信樓作保,哪怕玄盾閣要保下叛逃之人,寓信樓也非得取他首級不可。”
呆愣一會兒,銀杏面露懼色,歪頭苦思好半天,終于豁然開朗。“不如……不如你給我們小公子當影衛。小公子心地仁善,不殺生、不吃肉,待我們下人也很好,前些日子我給他送果子去,他還謝謝我呢。”她喜道,“小公子不會武功,将來定要尋影衛護身。他這麼好,也會寬待影衛的。跟着小公子,就是跟着将軍……說不定還能去打仗呢!”
“打仗?”李明念眯眼,聽得拐角處的檐廊下有腳步踟蹰。
銀杏點頭,羨慕道:“你功夫這麼好,定能立下赫赫戰功,當個女将軍。”她愁眉苦臉地歎息,“唉,我也想當女将軍。”
握住臂彎中的刀,李明念盯住那拐角,神色漠然:“你或者可以,我卻不一定了。”
“銀杏!”一道怒喝響起,驚得銀杏一抖,忙不疊爬起身。藏在牆後的人總算闖出來,是個身體魁大、胸背寬闊的婦人,沾了油漬的襻膊摟起衣袖,鐵闆似的臉上橫眉豎眼,叉腰便罵道:“你跑來這兒做什麼?”“嬸嬸,我……我衣服全都漿洗過了。”銀杏結結巴巴,小手絞到一塊兒,“我在向李姑娘讨教呢,李姑娘功夫可好啦。”
“那也不能躲懶!”廚娘叱她,“快過來!”
銀杏不敢分辯,隻得匆匆收拾好食盒,抱到懷裡小跑過去。廚娘伸手撈過她的肩,直到這時才朝李明念偷偷瞄上一眼。她依舊倚柱盤腿而坐,一身墨灰色裋褐,袖口以護腕束緊,握一柄橫刀挨靠肩前。雖不過十一二歲,她好似已長出南熒族人的全部特征,頭發束成男子的圓髻,四肢修長,臉龐瘦削,高突的顴骨刻薄而粗野。視線自她左頰的方形刺字一掠而過,廚娘隻見她一雙彎長眉眼堪堪半睜,嵌一對黝黑眼珠,目似寒冰,深不見底。心下一顫,廚娘忙背過身,推搡着銀杏離開,再不敢多看一眼。
等到順着檐廊走遠,廚娘便沖銀杏提耳斥責:“早告訴你不得同府裡客人講閑話,你怎就不長記性?”
銀杏“哎唷”痛叫,委屈道:“可李姑娘教我功夫,他們玄盾閣都是頂頂高手。”
“玄盾閣什麼地方,你個毛丫頭又曉得什麼!”廚娘恨不能啐上一口,記起李明念方才那眼神,更是後怕。她四下張望,把銀杏拽到跟前,低聲威脅道:“她臉上那刺字,你可瞧見了?日後再同那種人說話,我就打發你回莊子織布去!”
廚娘自認走得遠遠的,殊不知李明念内功紮實,五感非常人能比,順着風也将這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冷笑,起身将刀别回腰間。銀杏怕是沒膽量再來纏她學功夫了。可憐她童言無忌,不知玄盾閣門人一旦成了影衛,就要改姓名、換嗓音,終日佩戴面具,直至戰死或功成身退。到時便是李明念站到這小丫頭跟前,她又哪知是人是鬼。
掌心撫過滿是劃痕的刀柄,冷硬的刀鞘觸及腳踝。李明念面色一凜。這刀于她而言,還是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