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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陽陵荒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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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娘一點兒都沒跟你提過?”

“我倒是問過,他們不願說。”她面上神采又暗下去,稍有不快道,“阿娘沒有武功,也不是玄盾閣的人,想來知道不多。我向閣内其他長輩打探,也隻知當年阿爹一回去就繼任了閣主之位,不久便與阿娘成婚。”

靜觀她面色,周廷晉扶膝短歎。“先皇駕崩後,你爹是入了軍營的。”他隻道,“至于他為何提前回玄盾閣,其中内情我亦不知。當時我在東南平亂,收到消息已是你爹娘大婚了。”見她仍是一臉惱沉,他又輕輕踢她一腳,勸和道:“丫頭也不必怪他。依你爹的性子,若非事急從權,他斷不會走到那一步。連累你娘和你,也絕非他所願。”

李明念縮開腳,直忍住沒瞪他。

“我沒為這事怪他。”她幹脆道,“自己想要的東西,本就該自己争。”

周廷晉大笑道:“好!丫頭還挺有骨氣!”他抱臂往後一靠,重又打量她一番,“不過你們女子想脫去賤籍,原也不止這一條路。将來嫁個非賤籍的好兒郎不就成了?也不必連累後代都刺上這印記。”他摸摸自己幹淨的左頰,示意道。

李明念冷下臉。

“那也隻是後代脫了賤籍。”她道,“我自己呢?”

“有夫家護佑,是不是賤籍又有何分别?”周廷晉頑笑道。

不料這話觸及李明念逆鱗,她頓時面冷如冰,許是見他太沒架子,竟别過臉去再不出聲。周廷晉見狀大笑:“生氣了?”他确是毫不介懷,隻感慨道:“小丫頭性子犟,跟你娘一路脾氣。”

皇城漸近,車外嘈雜遠去。祭天儀式未時方歇,聖駕日晡回銮,宴飨群臣要到日入時間。京官們入宮即至神廟朝拜,李明念也随周廷晉前去,貓在殿外梧桐樹上瞧了幾眼。皇宮神廟狀如尖塔,殿門處兩座青龍石雕盤柱交尾,額坊浮雕層層描金。方形窗洞四開,她得見青龍神匡明的神像供于殿内,螓首高入塔尖,人身龍尾,雌雄莫辨。香煙袅袅,日光熏眼。殿内壁畫環抱神像,光色暗淡,上下左右似有情節相接。李明念細細辨認,畫的約莫不過青龍成陸的傳說。

午間太平殿設宴,朝臣畢集,使節列席。周廷晉左右皆是呼吸粗沉的草包,推杯換盞不斷。見他忙于吃酒應酬,李明念便從他席上偷幾塊白肉胡餅,又悄悄躲回房梁上去。丹墀間宮人步履不絕,大殿中舞女水袖翻飛。她興緻缺缺,口叼胡餅細察周圍人息,果真發覺有内功高手身居殿内。至于根基最為深厚者……李明念望向下面開懷暢飲的周廷晉。“怎麼今日不見周将軍把小公子帶來啊?”她見那肥頭大耳的草包湊近去,笑盈盈要給他添酒,“我兒近來長進不少,還想向小公子讨教兩招呢。”

“謝大人笑話了,我那小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裡比得上您家小公子啊?”周廷晉奉上酒杯,滿臉堆笑,“至于讨教嗎,鄙人不才,今日倒是很得空。不如等晚間宮宴散了,我上您那兒去和小公子切磋切磋?”

對方哈哈幹笑,忙仰頭痛飲一杯,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舞女們腰肢款擺,徐徐退下舞台。數名樂女抱琴鼓拾級而上,個個兒低頭耷腦,腳下碎步緊張。梁上李明念一瞥,口中咀嚼稍頓,目光不覺追上去。這幾個樂人還是少女模樣,素銀發钗插在飛仙鬓裡,身上宮服單薄豔麗,面上眉眼驚懼惶恐。她們身段幹瘦、膚色微深,雖頂着中鎮族人的妝容,亦掩蓋不了左頰刺字和修長手腳,一舉一動渾不似舞女嬌小動人、弱柳扶風。帶着樂器的很快落座,餘一人僵立台上,手持檀闆,神色恐慌。細瞧她粉黛厚施的臉,竟好似未逾十歲。

箜篌弦動,琴筝和鳴。筚篥樂聲悠遠婉轉,撫平殿内雜亂聲息。少女合眼叩闆,顫聲輕唱:“天涯客裡秋容晚。妖紅聊戲思鄉眼。一朵醉深妝。羞渠照鬓霜……①”

她肩項緊繃,清妙歌喉卻至輕至柔,甫一開口便教台下賓客紛紛側目。李明念對音律一竅不通,但聽音樂交疊美妙,也知這是上好的歌聲絲竹。

“看這幾位樂師眉目,倒像南熒族人?”底下有人道。此人喉音朗潤,李明念循聲望去,隻見一年輕男子端坐席間,錦衣華服,腕間金飾累如護膊,非但耳穿金環,連頭頂發冠也是金鑲玉的式樣。但瞧這琳琅滿目的打扮,便知他是東歲族人。怪隻怪在東歲一族興佩劍,這人腰間卻佩橫刀一柄,與他冠玉般的面孔極不相稱。

“正是從西南鶴口縣買來的。”左首的馬面官員面色潮紅,渾身酒氣,“這些個樂妓不好養,若是生在陽陵,憑你如何調.教也沒得這般技藝。就像那河魚,總得上河岸挑漁民新鮮打撈的才好。”

台下貴賓談笑歡暢,台上歌女詞唱哀幽。

“開時誰斷送。不待司共花。有腳号陽春。芳菲屬主人……②”

那相貌清俊的東歲人獨飲酒一杯,未與旁人哄笑。

“從前隻道南熒族人野蠻,卻未聽說還有這等技藝。”他平淡道。

“蘇使節遠道而來,有所不知。西南也就日月州的鶴口縣出得了這種貨色。”他右首那人傾身笑道,“隻因鶴口縣挨着滕氏一族的地盤,那些個賤奴怕半夜與蛇共枕,自然打小就得學一門技藝防身。”

“滕氏一族?”蘇使節道,“就是那傳聞中能以笛音操控蟲蛇的部族?”

“不然還能有誰。”馬面官員打一個酒嗝,語帶輕蔑,“太.祖打天下那會兒,南熒各部族便盡出些邪門招數。若非滕氏一族有這驅使蟲蛇的妖術,西南沿海一帶也早入我們大貞囊中了。”

右首那人舉杯探身,酒灑前襟。“西南邊境與妖界接壤,‘妖術’一說也未必空穴來風啊。”言罷,他又與那馬面官員齊聲大笑。

一曲終了,樂女們垂頭行禮,陸續下台。她們成列自殿側撤出,腳步緊湊,即便懷抱沉重樂器亦不敢逗留,更不敢擡頭。後席一錦袍老漢搖晃起身,手提玉石腰帶,往行經他身旁的樂女腳下伸腿一絆。方才唱歌的那個走在最後,一時不防,重重撲跌在地,手中檀闆摔劃出去。那老漢與周圍人一道哂笑,待其他樂女七手八腳要扶她起來,他又捋起袖子彎身一撈,牛拖鐵犁似的拽她往偏殿去。四面席上起哄,李明念拳頭捏緊,隐住身形小心跟上。

“九王爺今日怎麼來遲了?”周廷晉的聲音還在原處,仿佛絲毫未覺察她離開,“他精通音律,定比我們這幫粗莽漢子懂得賞鑒。”

“下關王剛從西北回來,自然是先去了太後宮裡。”肥頭大耳的那個促狹道,“太後娘娘可等着他的長生丹呢。”

宮服的羽紗裙擺勾在腳踝,那歌女騰腿掙紮,惹得老漢勃然色變,揪起她的腦袋掌掴上去,直打得她雲鬓散亂、口角冒血。筚篥女欲拔腿上前,卻被同伴紅着眼眶拖住,半推半搡退出大殿。不遠處周廷晉的談笑還在繼續:“神封乃元朝國都,想來人傑地靈,奇人異事也多。若哪日真教王爺尋到了長生丹,也不枉這麼多年長途跋涉啊。”

李明念手扶立柱上端,躬身藏于殿側梁頂。歌女已再不能掙紮,面上掌印拂開嘴角血迹,耷拉着腦袋,破口袋般聽憑老漢拖拽。有宮人提遮布匆匆跟去,歌女的銀钗掉落在地,幾經踩踏,無人理睬。

“呵,什麼狗屁長生丹?”另一道嗓音粗啞如公鴨,“要真有甚麼長生不老之法,始帝的元朝又怎可能如此短壽?不過江湖道士唬人的騙術罷!”

眼見那老漢即将歌女拖入偏殿,李明念壓身收息,手中胡餅狠擲出去。

“欸——不是也有傳聞說始帝壓根沒死麼?所以先皇和陛下才忌憚哪!”那肥頭草包笑聲輕浮,“否則糧倉未滿,陛下何必急着北伐?您說是不是啊,周将軍?”

胡餅疾沖向那老漢後腦,她眯眼等待,卻見一道金光閃過,直将那胡餅淩空刺穿,釘上她身側立柱。驚覺行迹暴露,李明念立時翻身欲撤,隻聽耳旁唰一聲風破,又是一線金光迎面擦過。未待她看清暗器模樣,身後已有拳風直取背心,勁力狠辣,勢如猛虎。李明念沉身下腰,猛一勾房梁翻向隔壁立柱,見那人青袍飛掀緊追而上,便雙足踩柱面一蹬,急速轉避。不料對方踏立柱騰躍梁上,寬袖一甩,竟再發一枚暗器飛刺她眉心,來勢之快不容她拔刀相擋。

石火電光間,一人影從天而降,單臂一摟便徒手接那暗器入掌,泰然落地。一眼辨出此人衣着身形,李明念知是周廷晉,旋即落在他背後,右手仍緊按刀柄。

“數年未見,太傅功力見長啊。”周廷晉沖梁上那人笑道,右拳一松,掌心物件已成粉末。

青袍人跳下來,灰發齊束、長須垂胸,竟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文士打扮。他左手背到身後,目光一掃李明念臉上的刺字,撚須而笑:“原來是周将軍的奴仆。”

周廷晉臉上帶笑,拱手賠禮道:“小孩子頑皮,太傅莫怪。”爾後他轉過身,推一把李明念的腦袋,“走罷,随我出去領罰。”

低頭跟上他腳步,李明念瞥向偏殿入口,那年幼歌女與老漢早不見蹤影。

殿前玉階人來人往,宮人們進行有素,見周廷晉領着一個賤奴出來,也隻目不斜視地經過。他不發一言,一路閑庭信步,走到一處避風角落才終于止步,回身問道:“知道錯哪兒了嗎?”

“那丫頭還未成年——”

周廷晉一巴掌拍上她腦勺。

“問的是你錯哪兒,不是旁的人。”

他不再嬉皮笑臉,李明念卻也不肯回答,沉着臉望向别處。“進宮前我便提醒過你,皇城高手衆多,輕易就能取你小命。”周廷晉嚴肅道,“隻顧一時意氣而忽略在場旁人,席上便直接動手……你是想把脖子送到人家刀口下去?”

挨訓的沉默不語,依舊不肯認錯。兩人僵持良久,終是周廷晉先歎一口氣。“罷了,帶你上大殿是我欠考慮。”他捏住鼻根無奈道,“你去别處逛逛罷。記住,莫惹事,也莫走遠。”

李明念轉身便要走,又教周廷晉叫住:“慢着,東西拿來。”

“什麼?”她停下來。

“少跟我裝糊塗。”周廷晉下巴一擡,攤開手伸到她跟前。猶豫數息,李明念掏出一支發钗給他。銀雕的鳥首未琢雙目,有擦痕削平鳥喙,顯是钗子曾重重劃過地面。他默然接過,好一會才道:“我替你還給她。”

“不必了。”李明念神情淡漠,“南熒族人不戴銀飾,這本也不是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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