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起元記 > 第9章 纭纭方規(三)

第9章 纭纭方規(三)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我嘀咕我的,你兇什麼兇?”巫采瓊頂回去,轉眼瞧見對方臉色,奇道:“你心情不好?”

李明念一字未答,隻提步朝山下去。巫采瓊抱起衣裙追上來,不依不饒追問:“那周将軍死了,你心裡難受,是不是?”見李明念并不理睬,她又展顔拍手,高興道:“哈,你竟也會難受?我瞧你耍刀都耍瘋魔了,還以為你殺人如麻,鐵石心腸呢。”

前面的人突然一停,巫采瓊不備,險些撞上去。她踉跄一下,擡頭要罵,卻對上李明念的視線,眼見她右手搭上刀柄。“巫采瓊,你可知‘死’是什麼意思?”她淡問,不待巫采瓊反應,又冷笑道:“人沒死過,自不知‘死’為何意。”

心頭蓦地一寒,巫采瓊後退兩步。

“你做什麼?”她緊盯李明念,“我阿爹可是長老,你若敢傷我,閣主也必不護你!”

“我殺人如麻、鐵石心腸,還怕多殺你一個?”對方卻道。

巫采瓊咬住下唇,一手悄悄摸進袖袋,攥緊父親給的那瓶保命毒粉。兩人對視一刻,李明念撤開扶刀的手,轉身下山。

“閉上嘴,走快些。”

長長舒一口氣,巫采瓊松開毒粉,這才發覺手心已生出一層冷汗。她登時又羞又惱,一路小跑上前,忿忿道:“嫌我走得慢,那你怎麼不背我?”“你那手腳是白長的?”李明念反問。她身形看似不急,腳底卻好似生了風,巫采瓊緊追緊趕、氣喘籲籲,兩人竟還是越走越遠。她惱怒起來,一甩裙角撒氣:“不背就不背,誰稀罕了!”

山路崎岖,自山腰處可望見南山灰暗的山梯,山坡間有一條黑影蠕動。李明念眯起眼。

-

一連數日,玄盾閣的夜晚皆不太平。

山腳高門下鐵鍊當啷,一隊身着囚衣、頭罩黑布的人影,個個脖套枷鎖、雙手受縛,彼此間腳鐐相連。項易伛背守在門邊,幹皺的眼皮半合,直待隊伍最後的男子經過身旁,才略一垂首。此人一身白衣,戴帷帽遮面,腰佩玄鐵符信,古怪的紋飾間隻一個“信”字金光閃閃。他隻身一人押送這隊人馬,周身卻并無兵器,不急不躁殿後,驅囚犯自小徑上山。目送如蛇的隊伍沒入山林,項易舉酒壺往嘴裡倒,含得一團酒氣,方覺壺中滴酒未剩。

他唉聲歎氣,回過身一瞧,腳跟後頭竟不知何時長出一隻酒壺來。“唉喲!”他頓時眉開眼笑,單腳一勾,撈酒壺入手。着急忙慌地拔塞,項易深深嗅一口酒香,臉上盡顯滿意之色,笑道:“酒都送到了,怎地不出來見人呀?”

腳下燈影微微一晃。李明念躍至他跟前,看一眼山林深處。

“又有寓信樓押來的罪客?”

“那可是二十萬大軍哪。”一屁股坐回地上,項易舉酒壺痛飲一口,長籲感慨:“戰場刀槍無眼,稍有退縮便是萬劫不複咯。那地方影衛連自保都難,又有幾個保得下契主哇。”

“不能帶着契主逃麼?”李明念問,“隻要藏到打完仗,就都能活下來。”

“念丫頭隻曉得影衛要給契主賣命,哪知那些契主也是要替皇權賣命的呀?大貞軍紀嚴明,逃兵乃重罪,不但自己要入獄,家族親眷也會淪為我們這樣的賤籍奴隸。”他眯眼一笑,核桃似的臉上溝壑縱橫,“況且北境苦寒,大貞的士兵不是被殺便是凍死。四下冰天雪地,即便契主願意逃,有幾成又活得下來?”

“那也是中鎮族人太貪。”她冷下臉,絲毫不覺同情,“北辰族從不進犯,大貞卻非要打過去,白白葬送那些軍士和影衛的性命。”當年南熒族又何嘗不是如此?靈墟嶺隔絕西南,南熒族本與其他四族毫無幹戈,卻因外族的貪念屢遭蹂躏踐踏。

項易聽罷好笑:“這般厭惡中鎮族人,你将來如何當影衛?”

周氏父子的身影掠過腦海,李明念自語:“也不盡然。”她轉而又問:“易老,影衛也會死在戰場上麼?”

“老頭方才說什麼來着?”他掏一掏耳朵。

“我是說契主死了以後。”李明念道,“若成功護契主到他病逝,下一步便是入軍營。既然隻有立了軍功才可脫去賤籍,那應當也有門人死在戰場上?”

老者大笑起來,又猛地咳嗽幾聲,吐出一口濃痰。“甚麼狗屁軍功,走個過場罷啦。大貞皇帝可忌憚着我們呢,那裡能真教你上前線厮殺?”他再給自己灌下一大口酒,“不過派一幫小兵去送命,回頭再把功勞安到你頭上。那些個一輩子脫不去賤籍的士兵,才當真是有去無回啊。”

身旁之人并不應答,項易送酒壺到嘴邊,自眼角打量她。

“念丫頭這些日子天天上我這兒來,也是奇了。”

“等人罷了。”李明念淡道,目光沿漫漫鄉道遠去,落向北方。此地到陽陵已是山高路遠,更遑論北境。憶及都城的漫天飛雪,她喃喃:“不知那小兒能不能回來。”

-

周廷晉出殡之日,正是皇城花好時。

十數萬軍士一去不返,陽陵喪幡随風動,哀哭凄切,獨春花爛漫。周氏父子的靈柩巳時入葬,直至月上梢頭、萬戶人定,将軍府的夕哭仍未絕斷。玄盾閣一行人暫宿府中,入夜後便是足不出院,亦聞得窗外恸哭,如滿園春色般擋不住。

春深夜輕,燈花色冷。李顯裕獨坐案前,手捏數封信箋,皆為周廷晉親筆。他二人少有書信來往,且周廷晉厭煩婆婆媽媽,信中大多言簡意赅,卻總在談及他那小兒時不覺多添幾筆。李顯裕随手翻閱,也能一眼瞧見隻字片語。

“……今日為吾兒親烤一魚,小子直瞪魚眼。吾心甚悅,取魚目飼之,小子竟大哭不止,自此不願食肉。吾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抱錯了兒子?”

此為成貞十一年。

“……小子倔強,甯死不屈。吾生來隻知大口吃肉,見小子目中哀憐,口中酒肉竟難以下咽。天性難違,吾兒宅心仁厚,随他去便了。”

同年春末。

“小子不長個兒,汝可有妙招?”

成貞十三年冬。

“陛下決意北伐,吾即日回京。恐形勢不利,須三影衛保吾兒性命,望汝舉能者任。”

成貞十四年春。

“如遇不測,托孤于汝,令子仁以父事之。”

成貞十五年秋。李顯裕合上眼。這最後一封信最短,翻山越嶺送至他手中,大貞戰敗的消息便緊随而來。寥寥數語,竟成絕筆。

院中花枝弄夜風,微香入窗,悲泣聲聲繞燭光。青衣女子現身房中,單膝跪于他身後,舉動間無聲無息。李顯裕神色未變,仿佛早有察覺,隻緩緩睜眼:“如何?”“找到了謝、安二人的屍首,但沒有周子仁和吳克元的。”夏竹音粗啞的喉音在面具下響起,“我們已查過南下的所有官道,未見蹤迹。”

李顯裕垂下眼。

“那小兒手裡有通關文牒,若是還活着,必走官道南下。”

“此事寓信樓也在跟進。”夏竹音提醒道,“依他們所見,此二人一并失蹤,或因吳克元為掩蓋契主已死,毀屍滅迹後獨自逃遁。”

“他的親屬還在纭規鎮,即便揮刀自裁,也不至于逃走。”李顯裕不以為然。

“許是别的緣故,他們沒有走官道。要再去北境附近的山村查嗎?”

“不必了。”李顯裕折起最後那封書信,“讓寓信樓處理罷。”

“是。”簡短一應,夏竹音默了一瞬。

“還有一事。”她再度開口,“北境那邊傳來消息……他們沒有尋到周廷晉的屍身。”

手中動作一頓,他望向壁上燭影。

“你的意思是,他還有可能生還?”

“八年前西南一戰險象環生,他重傷失蹤半月,還不是全須全尾出現了?”夏竹音不答反問,“周子仁若真是他親生,想必也是那段日子留的種。”

“當年他遇險,是為保大軍撤出蛇谷。”李顯裕道,“今次情形不同。北境地廣人稀,一入冬便天寒地凍。貞軍深入北辰族地界,後方糧草供給不足,又頻遭北辰一族遊兵奇襲,二十萬大軍近全軍覆沒。”頓了頓,他眸中燭光跳動,“以他周廷晉的性子……絕無可能抛下手底軍士,獨自苟活。”

夏竹音有片刻不語。

“那屍首消失一事,要如何解釋?”

舉那封疊起的信箋送到燭前,李顯裕靜看火舌吞卷字影,焰花愈高愈明,惟紙頁在其中蜷縮、焦盡。“髑髅皆是長城卒,日暮沙場飛作灰 。①”他平靜道,“他早知這是他的宿命,便權當他葬身雪國,屍骨無存了罷。”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