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夜半深寂,德壽宮朱門緊合,長影斷紅牆。
掌燈侍衛低着眉,隻聽那兩鬓花白的老婦傳過太後口谕,奉上金漆木盒。“兒臣謝母後恩賞。”階下趙世辰俯身一拜,跪地領賞。早春将盡,他仍身披厚重鶴氅,跪于滿地夜霜間行禮,起身時膝前自是一片刺骨濕氣。
嬷嬷退回燈下,見他神色無異,才再道:“娘娘囑咐,靈丹集天地二氣之精華,久置恐散了藥效。”示意奉茶的宮人上前,她恭敬俯首,“老奴已備好參茶,請王爺現下便服用罷。”
茶碗呈至眼前,參湯還冒着熱氣。趙世辰看過一眼,唇邊帶笑:“還是母後體貼兒臣。”他面不改色,取出盒中那枚小巧丹丸,就着參湯服下。燈底影黑,那嬷嬷悄然擡眉,不錯眼盯着他吞下藥丸,方移開視線。飲盡參湯,趙世辰擱下茶碗。“母後不得空,兒臣便擇日再來探望。”他道,“另外,本王還有一事煩請嬷嬷回禀。”
“王爺請說。”
侍衛掌燈在側,趙世辰眉目含笑,半邊臉龐映在閃爍的火光裡。“前日王妃抱恙,請了大夫問診,方知已有孕月餘。”他冰涼的雙手攏進袖中,不疾不徐道,“母後總擔心兒臣子嗣凋零,往後……便是再不必憂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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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西院,正屋内室的燭火雞鳴未熄。侍女端一盆熱水進屋,見尹甯露秉燭窗前坐,一身單薄中衣,如綢的長發披散肩頭。“呀,王妃臉色不好,可是害喜難受?”侍女忙放下銅盆,自衣架取一件披風,跑上前替她披上,“王爺一回府便徑往東園去,許是瞧世子練劍,您莫等了,淨過手再歇會兒罷。”
尹甯露食指一松,指間落下一角信箋,輕輕擦過燭焰。她看那信箋飄落窗台,咬着火星蜷曲,化作焦黑灰燼。“父親送了信,說過些日子令霓兒來京照看我。”她道。“二小姐要來?”侍女仔細挽出她的長發,“太好了,王妃一直思念家人,如今終于得見二小姐,又多個照應。”
侍女喜氣洋洋,轉過身才瞧清王妃臉色。
“王妃怎麼好像不高興?”
“父親這時讓霓兒來,大約是要探聽葉家消息。”尹甯露拂去台上餘燼,“也是怕我孕中不便,王爺身邊缺個貼心人罷。”“您是說,老爺要把二小姐……”侍女打住話頭,伸向她前襟的手竟忘了要往哪兒放,“可,可您才剛有孕啊!王爺院裡原無旁的女子,隻要等小世子出生,您和王爺的關系便……”
她話還未說完,便教尹甯露拉住了手。
“下關王府的世子隻有宇兒一個,以後不許再胡說。”
許是她責備的語氣不重,侍女急起來,竟滿臉不服氣。“要不是您和王爺一直沒有孩子,他一個賤奴生的庶子,那裡當得上世子?”她變本加厲道,“他若敬您便也罷了,可您看看他,這些年對您連一聲‘母親’都沒叫過,将來還不定怎麼待您的孩子呢!”
尹甯露歎一口氣,拉着她的手溫聲道:“我知你心疼我。可誰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出身,若能選,宇兒何嘗願意當庶子,他生母嘉夜又怎願生在賤民之家?既然都不容易,何苦再彼此為難,雪上加霜。”她擱下燭台,“宇兒養在我膝下,便是我的孩子。他本是個好孩子,我不虧待他,将來他也不至虧待我腹中孩兒。”
侍女鼻頭一酸,心知誰當世子原非她們說了算,索性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