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鄉居的小徑曲折,周子仁胸前抱着書匣,緩行兩裡路,仍不免颠簸。
他駐足鎮上涼亭,背向長街而坐,将膝頭書匣揭開一條窄縫。匣中野兔瑟瑟發抖,周子仁伸進手去,輕撫那對微涼長耳,直待手底漸覺溫熱,才松一口氣。兔子本易受驚,眼下他後腿有傷,更是緊張,再遭驚吓便極易喪命。幸虧雙明大哥松了手,不然……周子仁小聲歎氣,難掩沮喪。
方才為何要說那許多話呢?他心中自問。起初本非如此打算的。
“那獵犬你一口未食,盡喂給了我。”頭頂傳來吳克元的聲音,“為何不與他說清?”
周子仁撫摸兔耳,少焉方道:“當時……若沒有那個北辰族人,在雪地裡遇上這野兔,子仁或許當真會殺死他。”獵犬兇猛,這小兔卻不敵他兩隻手。他或者不會因餓極殺生,但若為了旁人呢?
“那也是為的救我性命。”吳克元道。
小兒搖頭。“子仁欲救伯伯,雙明大哥欲令家人裹腹,二者并無分别。”他關上書匣道,“我不喜雙明大哥嘲諷,易地而處,雙明大哥又那裡願聽我責問。”
兩道氣息滞留亭外,匿身暗處的吳克元不再出聲。周子仁扭頭望去,但見矮階下一抹雪青顔色,不禁一愣:“相玉哥哥?”
來人輕裘緩帶、手執鐵扇,雪膚紅唇,生得一副秀麗少年模樣,正是縣令之子申相玉。他眉眼含笑,手中折扇一合,拱手施禮。
“子仁今日走得慢,真是令我好等。”
周子仁連忙起身,彎腰回禮。“相玉哥哥住在縣府,今日為何會來鎮上?”不但如此,除去那暗中跟随的影衛,少年身旁竟也不見随從。
眼看小兒面上寫滿疑問,申相玉從容而笑,折扇點在掌心。“學堂有新法,相玉不便每日往返,家父便去信托請李閣主,令我借宿玄盾閣。”他答道,“在學堂不好提及此事,我隻得候在此地,等子仁一道回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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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悶響落在膝前,李明念睜開眼,身前一隻灰撲撲的包袱,不知内裡何物。
“回禮。”梁上人聲道,“你可以出去了。”
精神登時一振,李明念從蒲團上爬将起來,仰臉上看:“不是還有兩天麼?”
午時燈暗,青衣女子蹲踞橫梁間,周身不見光色。“我隻傳話,問你爹娘。”她面具内喉音粗啞,抛下這言簡意赅的回答,旋即便沒了蹤影。“欸,師父——”李明念急喚,祠堂中卻那裡還有她的氣息?也不等她道聲謝。李明念撇下嘴角,撈包袱解開一看,竟是一雙新靴,皮革硬挺,鞋底針腳細密勻稱,納得又厚又緊。
“哈!”李明念一喜,脫腳底破靴換上,正好合腳。她舉高雙腿擺看,眉飛色舞道:“這皮靴倒好。”自她習武以來,阿娘隻給李景峰做鞋,李明念自個兒買的卻一貫不經穿。大約銀子沒使出去,也買不到好物?
她翻身躍起,蹬一蹬鞋底,将那雙破爛的舊靴踢去神龛底下,才縱身離去。
豔陽當空,天高氣爽,正宜踏葉逐風,縱情疾奔。李明念穿過山林,輕步如飛。她算了時辰,本欲下山去尋周子仁,經過山腰卻忽地一停,悄然折返。
西面栅居隐有異響。她這竹屋人迹罕至,偶有蛇蟲光顧,餘下大多即不速之客。李明念翻過屋檐,倒挂檐廊梁下,自偏窗往屋内探看。内間物件擺放如舊,席上積灰未除,牆頂蛛網懸垂在一團昏暗黴氣間。一道人影貓在房梁頂上,雙肩聳動,窸窸窣窣忙活。李明念認出那背影,于是悄沒聲兒潛進去,落定他身後。
虞亦鴻叉着腿、壓着腰,肩頭搭一條細銀絲網,腰間長劍挨靠梁緣,不時在梁側劃出聲響。他正埋頭擺弄一枚鐵釘,顯是要将銀網布在屋頂,全神貫注,待背後氣息渾然不覺。
“這是網你自己的?”
李明念冷不防開口,直教少年一吓,唿喇拔出長劍,猛一旋身,險些跌下房梁。等瞧清她面孔,他稚臉一白,不顧手中長劍,側過肩慌亂道:“你——你不是要罰跪半月嗎!怎能擅自出來!”
“不擅自出來,還逮不到你這耗子。”睨一眼他極力遮掩的銀網,李明念意味深長道,“你們劍閣何時也興暗器陷阱了?這不是暗閣的活兒麼?”
虞亦鴻變了臉色,脖頸亦紅似豬肝。他使勁戢刃,索性抓起肩頭銀網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