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嘴硬。”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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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懸枝,崖壁下蛙鳴陣陣。周子仁踏月晚歸,還未登上竹屋檐廊,已察屋内人息。外室支起了和合窗,他低頭往裡一瞧,驚喜道:“阿姐!”他小跑入内,卸下一背簍藥草,“李伯母放你出來了嗎?”
矮腳案幾上擺着食盒,李明念并未點燈,以手支臉側卧席間,懶洋洋道:“嗯。”她擡腳去點身旁竹籠,教那野兔嘴下的蘿蔔一滾,“這兔子何時撿的?”要不是見兔腿有傷,她還當晡食送上了門。
“早晨下山時瞧見,便帶他回來了。”周子仁點燃案上燭燈,又忙不疊翻箱找藥,“阿姐腳傷未愈,子仁再給阿姐上一次藥。”
“不必了。”李明念卻道,“昨夜我正調息打盹,内力突然見長,腳傷也跟着長好了。不知那會兒刮的甚麼風,當真稀奇。”
小兒撐起箱蓋的雙臂一僵。昨夜?
“全好了嗎?”他小心問道。
“一點疤也沒留。”她舉起一隻腳,“你今日怎地回得晚些?”
“路上同相玉哥哥聊了一會兒……啊,阿姐可聽說相玉哥哥借住閣中了?”
李明念翻坐起身。
“誰?申相玉?”她面現愠怒,“他借住在玄盾閣?”
雖料想她不知情,周子仁卻不解她為何惱怒。“嗯,子仁也是今日方知。學堂推行新法,相玉哥哥往返縣府不便,李伯伯在山腳為他安排了住處。”他原原本本道,“午後子仁同相玉哥哥一道回來,還去拜見了李伯母。”
“他一個縣令家的公子,住玄盾閣來做什麼?印家還能不給他騰個大院子?”
“博汶哥哥家離學堂更近,子仁也奇怪。”小兒答道,“相玉哥哥說,是兩家同在官場,不好走得太近之故。”
李明念不屑輕哼。“這會倒扮起清廉了,好像他申家從未收過下級好處似的。”她面色陰冷,“定是阿娘促成的。”
“李伯母請的相玉哥哥?”
“她說要給我議親,八成是相中了申家那小白臉。”李明念環臂倚上背後冷牆,“提早放我出來,大約也是為的這個。”難怪師父令她去問爹娘,她是阿爹的影衛,定然頭一個聽到風聲。
周子仁呆愣片刻,後知後覺過來:“上回阿姐問學堂之事,也是因李伯母要給阿姐議親嗎?”
李明念哼出一字應答。“爹娘雖是賤籍,但好歹也是玄盾閣之主,不好匹配尋常人家。” 她口氣輕描淡寫,神色卻未見明朗,“所以阿娘給我議親,大約也是塞去哪家大院當妾。”
記起吳克元的話,周子仁不覺心沉。
“阿姐不願成親,可否求一求李伯母?”
“她那裡肯聽我的意願。”李明念無甚表情,“當年我非要習武,她不允,便将我趕出她那院子,自此不聞不問。我要說不願嫁人,她大約也會強行替我過了戶,令人押我出去,權當沒我這個女兒。”
小兒眼眶微熱。他自知力薄,原幫不上忙,此時掉淚隻會給她平添煩惱,便垂下臉去。平民家的姑娘尚可逃婚,在外尋個營生。他想。但阿姐能逃去哪裡?
成親也好,當影衛也罷……擺在阿姐眼前的路,都太苦了。
“為何非要阿姐成親不可呢?”他喃喃。
為何非成親不可?她又何嘗不想知道。李明念望向案上孤燭,腦海中惟有母親獨坐卧房的背影。“世人皆如此,她自己也成了親,便不許我走旁的路罷了。”她口中自語,見面前小兒垂頭喪氣,才撥動刀鞘推一推他,“放心罷,我自有辦法。”
周子仁點點頭,挪坐到她身旁,輕輕挨靠她。
“明日……子仁去給阿姐買糖。”他小聲說,“糖不苦。”
糖?李明念摸了摸胸口,忽而一笑。
“正好,我這兒有芝麻糖,吃了定爽心豁目、煩惱盡消。”她掏出那包點心,笑看身旁小兒,“要麼?”
他愣了愣,面上果然重綻光彩。
“多謝阿姐。”周子仁接過紙包,将那香噴噴的芝麻糖分作兩份,舉起大份的給她,“阿姐也吃。”
兩份糖塊大小懸殊,小兒卻滿眼熱誠。李明念也家懷,伸手接下糖塊。
“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