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不教,父之過。”她道,“你們未曾教養我,卻指望我聽憑你們擺布,拿命給你們面上添光……這又是甚麼道理?”
李顯裕終于回頭,冰冷的臉沒入陰影間。
“罰你在祠堂半月,這便是你所思所悟?”
少女站立影中,隻迎着他目光,冷冷對視。那眼神似曾相識,眉眼與那人更似毫無二緻。
良久,李顯裕飲風迎月而去。“出言無狀,全不成體統。”李明念聽見他的聲音,“天亮即去暗閣尋巫夫人,這幾日靜心與她學女事規矩,若無所成,也不必再與你師父習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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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深,餘寒未盡。
北山陰坡藥田忙,一行少年醜時結伴而出,辛苦翻過山頭,終見蒙蒙天光。方才披星戴月,他們無不呵欠連天,足步懶怠。“我怕走不到山下,就該困倒這裡了。”婁家祯展背捶肩,不住哀歎,“忙了一夜,你們都不困啊?”
“困勁都過了。”許雙明翻檢書匣,欲尋他昨夜撿的一塊怪石。丁又豐年長他們兩歲,聞言即含着呵欠回頭,叮囑後輩道:“到學堂就眯一會,否則午後還弄那還魂草,也沒得你們瞌睡。”
婁家祯呻吟起來,一張臉擠作桃核。“那還魂草每日得移栽四次,見不得日光,隻澆得雨水,好難伺候。”他埋怨道,“也不知從前在野外怎生長的,嬌貴得很。”
“所以從前是百年難得一株,稀罕麼。中鎮人一年要培植一片,那叫揠苗助長,逆天而行。折騰我們,便是令報應落我們頭上,好處都教他們占了去。”走在前邊的扭頭道,“聽聞頭幾年這法子還種得許多還魂草,單北山這片藥田便是如今三倍不止。這些年卻不行了,養活的越來越少,那些個中鎮人便怪我們懶怠,隻恨不能活剝了我們出氣,一通鞭子亂打,那才叫倒竈呢。”
“晚上挨了打,白天還得上學堂,聽甚麼狗屁倒竈的課。”有人便忍不住低罵,“不如教戈氏躧平了這裡,還省得我們受這些罪。”
“雙明,雙明——”婁家祯橫肘頂一頂好友,細聲道,“張嬸通醫理,可曉得這還魂草為何長不出了?”
找不到那怪石,許雙明隻得蓋上書匣。“張嬸要曉得,不早告訴我們了。”他心不在焉道,“大約是地氣不足罷。”
身旁人哄笑。“你當是治病呢,還得接地氣?”
他們你推我搡地嬉鬧一陣,忽聽一人喊道:“欸,那是祐齊麼?”許雙明立時擡頭,隻見山路間一條瘦小身影打着跌跑将過來,隔着散不盡的山霧,瞧不清臉孔。那人也瞧見他們,腳下馬不停蹄,遙遙高喊:“大哥——”
“祐齊?”許雙明識得這嗓音,也顧不得疲憊,忙跑迎上去,扶穩他一條前臂道:“這時辰你不上學堂,跑山裡做甚麼?”
張祐齊發髻散亂、滿頭大汗,似已跌過幾跤,渾身狼狽。“張嬸病倒了,”他連呼帶喘,眼角汗淚直流,“祐安——祐安昨夜跑出去,現下還未回,四處尋不見人!”
許雙明臉一白。這會兒婁家祯也趕上前,聞訊急道:“怎麼回事?你從頭說?”
許雙明卻拽住二弟胳膊:“先回去,邊走邊說!”
“我同你們一道!”婁家祯忙說,“尋祐安需要人手,你們就兩個人,不成!”
“對,我也去!”丁又豐附和。
“我也去!”
餘人紛紛出聲,撂下書匣要跟兄弟二人走。“不行,那些中鎮人盯得緊,若教他們治一個逃奴罪,反倒帶累你們。”許雙明攔下他們,“你們去學堂,替我打個掩護。”他說罷要走,又教婁家祯一把扯住,急問道:“你們才兩個人,午後藥田要清點人數,到時還尋不着祐安怎辦?”
“我找到祐安就回去。”許雙明掙開他,“要遲了些,你們便推說不知,莫白挨了打就是!”
他拉上張祐齊飛奔下山,背影淹沒茫茫山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