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凡骐急得直跺腳,既怕誤了病情,又恐惹老叟不快。他強挪兩杆僵腿,挨近那冷鐵疙瘩似的影衛,緊着嗓子道:“魯老爹肯收治,你做甚不答應?他從前在軍中當大夫,醫術很好的!”
吳克元沉慮不言,卻聽那老叟攀上木梯,抽屜抓藥道:“他是怕留這女子一人在此,會教我奸污了去。”
“什、什麼!”邱凡骐打一個失驚,“魯老爹怎會行那等龌龊事!”
少年驚怒難當,急去看吳克元,見對方竟未出言否認,頓覺兩頰燒得厲害,一團灼火堵在胸間。“這事兒鎮上本非罕見,他那身份的見得更多,便隻當我們與那些個歹人一般罷了。”魯周心不甚介懷,爬下木梯包好藥,又捎過桌上錢袋,盡交給那影衛,“拿去,依方子煎藥。你告知那家人,若夜裡再高燒不退,避開寅時一刻換防的官兵,還可來我這裡。”
吳克元接過藥錢,抱拳作禮。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糙手一揮,老叟轉開身道:“喝過一盅藥,退了熱再走。凡骐——過來煎藥。”
邱凡骐紅着臉杵在原地,聽魯周心一步一跛走向庖屋,忍了又忍,才疾步跟去。魯周心年事已高,胃氣不足,一向隻管鄰裡讨兩頓飯裹腹,庖屋便冷冷清清,僅餘一口冷竈,還有幾隻煎藥的陶爐。他拖一張矮凳坐下,搓揉疼痛不止的膝蓋,看少年氣沖沖搬出陶爐和瓦罐,不覺哼笑出聲。
“人是你給擡來的,我沒脾氣,你倒發起橫了。”
一把将炭筐扯到腳邊,邱凡骐悶頭生火,一雙手發起狠勁,隻将那炭爐作仇敵擺弄,教魯周心瞧着好笑:“欸,你撒混賬氣也罷,可莫砸了我這爐子。”
少年正在氣頭上,那裡聽得這般頑笑?他用力丢開火鉗道:“我好說歹說,那醫館的大夫都不肯收治。你願救人,他卻疑你,我……早知我便——”張邺月虛弱的臉閃過腦海,他半句話卡在嘴邊,一時如鲠在喉,抓起火鉗往爐底恨恨一搗。
“既知醫館不肯收治,你還同他置甚麼氣。”魯周心卻笑,“你隻當我們于他有恩,他隻看那些大夫見死不救。何況他既不熟識我,又與那女子無甚幹系……欸,他們無甚幹系罷?”
“他是我另一位同窗的影衛,那是個中鎮人。”邱凡骐答得甕聲甕氣,記起吳克元方才那句大言不慚的謝恩,愈發敢怒不敢言:救的又不是他嬸子,要他承甚麼恩?
“你那同窗令他送人來的?”老叟詫異道,“還可遣了影衛來,心腸倒不錯。”
邱凡骐餘怒未消,蹲陶爐前搗弄炭火撒氣,捺不住冷哼:“心腸好又如何,魯老爹你心腸好,還不是教人疑心。”
“救人本是大夫天職,病患原也不分三六九等,算不得心腸好。”撐膝站起身,魯周心解開竈台上的藥包,揀出幾味須得久煎的藥來,“疑心又算甚麼,從前我在那沙場也救過敵人,結果折了一條腿,兒子也教他們殺了。我要罵他們恩将仇報,他們卻罵我祖祖輩輩強占他們土地,殘殺他們族親,奴役他們子女。當真計較下來,這賬不得算到三千年前去?我也很該引頸受戮,哪還敢苟活至今了。”
将瓦罐端上陶爐,他抹去臉汗,面上無悲也無喜,隻歎道:“南熒人與中鎮人這仇怨啊,沒個幾千年是解也不開,消也消不去的。如今他們還拿捏在我們手裡,你要他們盡信你的,便是仗勢欺人啦。”
“你說甚麼便是甚麼罷。”邱凡骐也不與他争,卻兀自賭氣,“橫豎人是我帶來的,出力的卻是你。你不氣,我便也無甚好說的。”
抄起烘爐扇往他腦門上一掼,魯周心笑罵:“臭小子,外人跟前屁都不敢放,隻管窩裡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