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祐齊從巷口探出頭,小心窺看。
纭規鎮鄉居外圍三裡一崗,往年一杆旗下三個兵,今逢戈氏肆虐,守衛已增至一旗一伍,兩個站崗,三個巡防。張祐齊朝道口旗杆望去時,巡防的守衛正兜轉回頭,個個兒軍容整肅,高視闊步。鎮上午時初刻換防,眼下未時方至,正是官兵精神抖擻時,光天化日,恐難溜跑出鎮。
下一回換防,又要等到日入後了。張祐齊咬緊牙槽,反身拿住大哥懷裡的竹簍道:“大哥,我去罷。你已是成年男丁,這時辰還未回藥田,他們發現定要責問的。”兄弟二碰過面,打聽到昨日守衛并未拿人,便要想法子上山尋幺弟。許雙明深知耽擱不得,卻攥着背繩不放,隻橫下心說:“反正逃不過一頓打,我去。”語罷即拽步要走。
“大哥——”張祐齊拉住他,“已近一天一夜了,祐安獨自上山,也不知安危如何。你去定要挨頓打,他們未必許你上山,指不定要治你的罪,還是我去的好。”
言下之意,幺弟生死不明,家中再折不得一個男丁。許雙明張了張口,雖恨不能沖上山去,也隻得強自鎮定,抓緊二弟一條前臂:“那你當心些,他們要不答應,不必同他們争,先回來。”他思慮片刻,又叮囑,“若上得山,入日還未尋見祐安,也先回家,我們另想辦法。”
“嗯。”張祐齊點頭,背上竹簍往外窺探,但見那三名巡防兵沿路拐過來,其中一人與同伴耳語兩句,便鑽進道旁人高的蘆葦叢。餘下二人腳向南行,張祐齊看四下無人,拉緊背繩就要溜出去。“欸——”許雙明忙拽他回來,“二人為公,這兩個不好打發,你去找那個小解的。”
張祐齊這才醒過神,待那兩人經過巷口,當着他們背身貼牆根梭出去,一頭紮進蘆葦叢裡。
那是叢淺禾草,他埋身往前不過十步,已瞧見那小解官兵搖晃的背影。張祐齊不敢冒然近前,隻攥了籍符在手,等對方抖了抖身子,才輕聲試探道:“軍爺?”
不料那官兵是個慫包,乍聞人聲即一吓,“喝”一聲跳将起來,舉起長.槍回身就打。張祐齊不防,猛地跌退兩步,擡臂擋臉,口中急道:“欸,軍爺莫打——”他慌忙舉高籍符,“我是鎮上的!這、這是我的籍符——”
官兵瞧清他身量,聽得這解釋卻火上心頭,也不看那籍符,手中長.槍一轉,槍杆狠搗少年胸口:“哪冒出個馕糠的夯貨,吓老子一跳!”眼看少年跌倒在地,官兵還不解氣,又端出兇蠻架子,一把扯出腰間皮鞭,“這時辰你跟這兒做甚麼!午後賤籍男丁不得外出,你不曉得怎的!”話音未落,他已揚起短鞭,直往少年腦門抽。
巷口的許雙明離得近,一聽呼喝便知不妙,撒開腿要上前救人,卻忽感衣領一緊。
那頭皮鞭撻下,張祐齊抱頭躲擋,皮肉遇上浸鹽的短鞭,火辣辣綻開一陣劇痛。他才當胸挨過一棍,頭昏眼花之際便聽鞭響呼嘯,還未痛呼出聲,又教那熱辣的鞭影招呼腰側。痛叫脫口而出,張祐齊左滾右躲,情急大喊:“軍爺手下留情!我……我尚未成年,還在楊夫子學堂讀書的!”
一記鞭響落在他耳旁。那官兵聽聞楊青卓名号,掄起的臂膀一頓,臉上仍沒好氣,隻轉而拾起掉落一旁的籍符。竹牌烙着官印,載有少年姓名、籍貫和生辰,官兵暗算一番,将籍符擲去少年臉上。
“既是學堂的,散了課便趕緊給爺回去!”
另兩名巡防兵已聞聲趕來,铿铿步聲漸近。張祐齊哆嗦着爬起身,渾身鞭傷灼痛難忍,卻仍記挂此行目的。他撲跪上前,抱住那官兵一條腿道:“軍爺……實不相瞞,我家女眷病了,這兩日未曾上山采桑,家裡絲蟲再不喂養,便要餓死了。”張祐齊不善扯謊,記着大哥先前謅的說辭,半真半假哭出來,“這一籃絲蟲若沒了,隻怕湊不足今春絲稅……軍爺行行好,放我上山采些桑葉罷。”話住嘴邊,他唯恐其餘官兵撞見,摸出袖中一吊銅錢,匆忙忙遞過去道:“這是一點孝敬,軍爺拿去吃茶——”
“吃甚麼茶!”那官兵一腳蹬開他,“爺看你是夫子學堂裡的,才要放你一馬!你個小畜生倒好,拿這點子茶錢就想收買你爺爺,當你爺爺好糊弄呢!”
他伸長脖子朝外頭喊。
“兄弟們來啊!我逮着個要偷溜出去的,咱先審他一——唉喲!”
膝窩驟麻,那官兵冷不防跌撲在地,險要吃個跟頭。
“怎地啦?”兩個同伴拿長.槍撥開蘆葦叢。
那官兵疼得龇牙咧嘴,自腿旁摸到一塊石子,環看周圍無人,大驚失色。
“人、人呢?!”
“什麼人?沒瞧見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