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念仍舊前看:“那叫石頭,我們是人。”
那小兒伏在她背後,望道旁荒草萋萋,搖倒風浪間。
“嗯,我們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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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間竹屋僻靜,李明念徐穿棧道,登上屋側最後一級竹梯,才見廊下已候立一道人影。她足步一頓,迎上對方冷冰冰的審視,自覺木起臉。背後小兒探出眼睛,看清門前來客,忙滑下地見禮:“李伯伯。”
李顯裕負手不答。“令你與巫夫人學女事規矩,何故擅自出山?”他隻冷看一旁青衣少女。
“你隻道學規矩,沒說不許出山。”李明念無甚表情。
見父女二人針鋒相對,周子仁躬身賠禮。“李伯伯,是子仁的不是。”他解釋道,“子仁與夫子學醫,這兩日來去同窗家診脈,又懼鎮上官兵,故邀明念姐姐同行。姐姐同去是為照拂子仁,請伯伯切莫怪罪姐姐。”
勁衣男子未置可否。“近日學堂停課,你二人不得随意出山。”他吩咐,“如需診脈,可接一二傷患暫住你處,不許胡亂走動。”
“阿爹可知那傷患是何人?”不待小兒回應,李明念即出言相刺,“随意接進閣中,就不怕他給玄盾閣添亂?”
“藥田之事與纭規鎮人無幹。”李顯裕面色如舊,“如遇外鄉人,速報與我,不可招惹。”
“外鄉人?”少女狐疑道,“是外鄉人給戈氏領的路?你們尋到那人蹤迹了?”
“戈氏子時一刻襲劫藥田,劍閣門人聞召而去,抵達墩台不過三刻,卻錯失賊人,遍尋兩日亦未察其蹤迹。”對方轉過身,北眺遠山,“人界有此能耐者,屈指可數。護走戈氏的不是纭規鎮人,更非西南人。”
這等高手,人界确少有。李明念眉愈飛挑,瞟向山頂。莫不是妖族?
周子仁不知其中意味,行禮又問:“李伯伯,事出突然,子仁明日可否再去鎮上,告知夫子和同窗?”“速去速回。”答訖,李顯裕似欲回身離去,又略住身形。他重望向李明念,面上不露聲色,竟也仿佛猶豫半息。“去看看你母親。”他道。
阿娘回閣了?李明念撇嘴,幹巴巴道:“是。”
她正要縱身往西,卻聽父親啟口:“慢着。”
峰閣垂鈴遙響,兩鬓碎發翻飛。李明念逆風回頭,教鬓發遮迷了眼。
“不在閣中。”她聽父親道,“去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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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送夕霏,暮燃雲霞。
鎮南西面,長街半浸夜色,兩側民居戶牖破落,窗洞漆黑。李明念叩響屋門時,巡兵那笃笃鐵靴聲已遠。柴扉開啟一條窄縫,李雲珠默立其後,眼瞳尋得門首訪客,并不言語。分明是熟悉的眉眼,那臉龐隐在門縫内,卻好似素不相識。李明念頓道:“阿爹說你在此處。”
門縫敞開些許,青衣女子不答,徑轉入内。李明念緊随而入,合上門才覺房中昏黑,堂屋積塵揚飛、蛛網牽蒙,兩端隻通庖房和一間内室,深處燭光微弱。
李明念循光近前,恰見母親扶起榻上老妪。那老妪眼生,赤條條的身軀形同枯木,歪栽李雲珠懷中,氣息濁弱,任憑擺布。
案間孤燭融坍,僅餘一小節燭芯。李明念走上前,拾歪倒近旁的新燭點燃,紮進蠟堆。燭焰閃爍,牆影微動。内室顯是才經清掃,榻上新鋪了床褥,案頭不見塵灰,牆緣幹淨,隻牆腳一堆舊衣馊臭。榻前擺着一盆渾水,李雲珠身系襻膊,露出半截前臂,擡起老妪的枯腿,替她穿上亵褲。李明念杵在一旁。她從未見母親系過襻膊。
“她是何人?”李明念問。
“我的救命恩人。”
“這是她家?為何她住鎮南?”
掀開手旁包袱,李雲珠取出裡衣。
“她住步廊縣府。”
“與家人一道麼?”
“是。”
“那她家人為何不照看她?”
“家人原非必然助力。”李雲珠給老妪系起衣帶,“或聊勝于無,或礙手絆腳,皆屬尋常。”
李明念幹立案前,望燭影明滅。
“……也是。”她道。
牆上長影分離,一半折下身去,忽又抻長入頂。李雲珠端起木盆,遞至女兒跟前。
“去燒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