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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分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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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聲悶響,在場幾個驚退開來,隻見地上兩人四體撕纏,須臾間已扭打一團。近前的目瞪口呆,看清撲上去那人臉膛通紅、咬牙切齒,竟是方才不發一言的邱凡骐。他冷不防縱出來,那郁有旭大約也不知是誰,教人一罩倒地,摔脫書匣、面吃拳頭,便直顧蒙頭捶打,口裡一通厮罵。

他兩個未曾習武,近身拳軟腳輕,隻情鬥狠,胡亂滾打撕扯。郁有旭體格健壯些,不一時竟反壓上去,拳頭照邱凡骐腦袋招呼。許雙明醒過神,忙上前搡開郁有旭,一把将邱凡骐搶過來。見那郁有旭還要厮打,婁家祯與另幾個同窗也一哄而上,攔的攔、架的架,趁亂又掐又擰,作弄得郁有旭襟歪髻亂、慘叫連連,脫水的魚一般亂蹦扭跳。

“走開——走開!”他四方推搡,恨不能蹬開那些作亂的手,隔着人叢瞪向對面,“邱凡骐——你發什麼瘋!”

邱凡骐還勾着背、紅着臉,教許雙明嵌緊胳膊,難以掙脫。“你才發瘋!”他隻好吼回去,“你們都瘋!都瘋!”

兩個少年互不相讓,一時鼻非鼻、臉非臉,恨得發起蠻來,又要争搏。

“住手。”

一聲冷令從天而降,少年們僵住,眨眼即見楊夫子長在二人之間,身形巍然如山。他目光橫掃衆人,聲色俱厲:“同窗本應友善和睦,便是偶有口角,亦當據理而辯,何至拳腳相向?”拉架的幾個撒手賣乖,隻郁、邱二人噎了聲,情知夫子聽見适間争吵,不由熄下狠勁,各自窘迫垂首,嗫喏不言。楊青卓于是交代:“各罰二十遍《元記》,明日散課後交上來。”又看他二人衣衫狼狽、發髻蓬亂,即蹙額吩咐,“早課時辰未到,先去整理衣裳。”

“是。”兩個學生埋頭唱喏。待夫子旋身離去,郁有旭才剜一眼對手,撿起書匣,跺回自己的書案前。邱凡骐卻覺丢人,面上熱辣難禁,撥開人牆一瘸一拐跑下梯去。

院中有一避風處,恰在學舍講台後方,尋常不曾有人留意。他躲避至此,蜷在欄下整衣,摸到自己發髻散亂,口角也撞破了皮,解開鞋襪一看,腳踝腫起大塊。定是方才撲出去扭的。邱凡骐暗自懊恨,正要撕下半幅衣襟包紮,耳旁便伸出一隻手握的竹罐:“先搽這個。”

邱凡骐驚跌在地,仰頭回看,許雙明正蹲在廊上瞧他,見他驚慌失措也不笑話,隻再将那藥罐往前一送:“拿着,外傷用的藥膏。”

“不、不用了!”邱凡骐慌爬起來,難掩窘相。

“拿着。”許雙明卻扔進他脅下,“留些給我,今日我也還得搽一道。”

邱凡骐不好強拒,擰開那竹罐,往裡摸了又摸,才從罐底摳出一指藥膏。“方才多謝你了。”他耳聞許雙明窸窸窣窣坐到廊前,“我們要動手,此刻早在大牢了。那小子便是看準這一點,才放肆他那張臭嘴。”

後頸燒得發燙,邱凡骐挪了挪屁股,悶聲說:“我不是為的你們。”

“我知道。”許雙明渾不放心上,“你隻揍那小子,不怪我家敗壞你名節,已算頂好的。要換作旁的中鎮人,教路邊石子絆了一跤,也恨不能拿我們這些人出氣。”他兩條腿伸出圍欄,“再說我又不是那斷案的判官,做甚看你為的什麼,隻看你幹什麼便是。你出手,便是替我們出了氣,我謝你也應當。”

邱凡骐不答腔,垂臉抹藥膏在腳踝,感覺那痛處清涼一片。“那日……我怕張嬸入夜又燒起來,便想讓張嬸留在魯老爹那兒。”他鬼使神差道,“周子仁那影衛卻道,怕魯老爹……玷污張嬸。”

“他還說了這個?”許雙明詫異,“啊,你昨日遮遮掩掩,不會是氣這個罷?”語畢,他竟笑起來。“你還笑!”邱凡骐漲紅臉,牙關咬得咯吱響,“魯老爹好心救人,連診金藥錢也不收你們的,竟教你們這般侮辱!”

“難聽話我還沒說呢。”對方卻不甚在意,“所以你今日這樣惱火,不僅是為着那姓郁的辱你,還為着我們不識好人心?怪不得在那嚷嚷‘你們都瘋’,我還奇怪你罵的誰。”

邱凡骐隻恨他憊懶,扭過臉搽藥,不理也不睬。見逗他不成,許雙明終于斂了笑,腿垂在廊外晃蕩。“你大約也曉得,賤戶每年須得交糧稅、絲稅,不似你們平民,還可拿錢财相抵。所以除了冬日,姑娘孩子都得上山采桑,一年三季守着那一筐筐絲蟲,趁夜理絲線。家中若無男丁,這些活計之餘,她們還得下田。”他說,“從前張嬸去采桑,我便帶祐齊和秀禾下地幹活。我手腳慢,比不得那些年長的,有時入夜才歸,教張嬸罵了,也隻當她不願我們太辛苦,那裡曉得外頭有什麼危險。”

前額抵上圍欄,許雙明舉起左手,教利刃削去的兩指已生出皮肉,長在三座指峰間,圓如山丘。

“來學堂頭一年花燈節,鄰家跑丢了小妹,我也背上秀禾去尋,近雞鳴才在一條小巷裡尋見。那小妹衣裳教人撕破,身體凍得僵硬,已然沒氣兒了。”他口氣平靜,“巷子鄰着街市,原是最熱鬧的。她躺了幾個時辰,卻活生生凍死在那處,無人相救。那會秀禾才一歲出頭,還趴在我背上哭。我們站在巷口,周圍人來人往,四處都亮堂堂的。可我害怕,不敢多看那屍首,背着秀禾撒腿就跑,一路跑回家裡,搭上門栓才跪下來,好半天說不出話。”

想見前幾日醫館情狀,邱凡骐撕下衣襟,默默不言。

“公奴是公家财物,我原以為在這鎮上走動,我們頂多受些驅趕、打罵,隻要不犯錯,便不至要了性命。那晚親見小妹死在巷中,我才明白張嬸從前為何罵我,叮囑我們千萬早歸。”許雙明的聲音還響在耳畔,“那影衛的話雖不好聽,卻也是實情。你和魯老爹自是好心,但這世道于我們,原非不犯錯便能活。我們不敢賭,也賭不起。”

邱凡骐纏緊那腫痛的腳踝。“可總要分辨是非好歹罷?”他許久才道,“再說了,比之性命,有些東西原當更要緊。你看史書上那些英雄名士,哪個不是為着大義名節而死,才流芳百世的。”

“那是自己的名節和性命,又不是旁人的。”許雙明道,“我們怕家人喪命,你怕名聲受損。難不成你要說,你們的名聲比我們的性命要緊?”

邱凡骐再次紅了臉。

“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少年又說,“你要真這般想,我才懶得同你說這些。”

噘起嘴給傷處紮上結,邱凡骐仍有些不快。

“我便是覺得,人不該見死不救,好心人也該有好報。”

“誰不想啊。”許雙明晃着腿,“可惜我們這樣的,在許多人眼裡連‘人’都算不上。”

邱凡骐還垮着嘴角,卻隻将那藥罐遞回去:“多謝。”

對方伸手接過,忽生一念:“欸,魯老爹常給人看診抓藥,那他那兒有寒水石麼?”

“這我得問魯老爹,我不識這些藥材。”

“那你替我問問。”許雙明家懷道,“家祯他祖母要那寒水石治病,鎮上藥鋪是郁家開的,怕是不會賣給我們。魯老爹那裡若有,我明日便帶藥錢與你。”

怎的又給他找事?邱凡骐滿心不情願。

“我還要抄書,沒工夫幫你。”

“那你告訴我魯老爹住哪,我自去。”

“不成!”他脫口拒絕,奈何急思半晌也沒個正當托辭,隻得甩手一拂,“罷了罷了,我替你問便是。”

“謝了。”挪腿碰一碰他胳膊,許雙明笑道,“你人好,也會流芳百世的。”

耳根頃刻滾燙,邱凡骐扭頭搶辯:“誰要流芳百世了!”

廊上少年早一骨碌爬起來,嘻嘻哈哈逃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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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已托請邱凡骐幫忙,這日散了課,許雙明還是溜上北山尋藥。

寒水石多長在澗流頑石間,流水積年累月沖刷,數十年方從石中剝得一尖。許雙明找到山澗,蹚水摸尋大半時辰未果,恐天晚有變,才折往常去的竹林,欲砍幾節青竹回去。手斧仍藏在那兔窟裡,落雨時浸過水,掏出來有些滑手。許雙明扯起衣擺擦一擦,蹲洞旁試割兩把野草,見石斧還算稱手,正要起身去砍竹節,便聽背後驟響一道女聲:“兄台。”

少年撲的一跌,險些倒栽兔窟。他身後那人眼疾手快,拿他後領一提,将他搶回地上,近摔個臀股開花。不及喊痛,許雙明翻爬起身,匆忙背手擋住石斧,始覺這情狀眼熟。

一抹火紅顔色紮在眼前,亮晃晃一動,竟說起話來。“兄台莫驚,我并無惡意。”它道,“适間路過此地,我觀兄台手中石斧趣緻,細一查看,正是我久覓之物,是以冒昧前來問價。”

許雙明勉定心神,看清那顔色不過一領斜襟窄袖的紅衣,再一細瞧,才知跟前站個纖挑少女,面若梅瓣,肌骨瑩潤,兩汪盈盈秀目,一雙黛青柳眉,雖身立林間,籠進斑駁樹影,卻渾不似凡人。他怔看片晌,忽覺出她穿戴實在金貴,錦裁的短衣襜裙,袖緣襟口盡滾着金線,露一截雪白手腕,圈一管镂空銀飾,胸前一簾蜜色黃翡,耳墜綠松南紅串,赤絨繩織纏烏黑發辮,銀絲掐的祥雲嵌榴石、珍珠懸飾額間。

這些貴重石頭,拆開他都曾見申、印二人佩戴,可如此綴飾一身,還是頭一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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