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一淩,男子負手回身,雙指疾揮。
山谷中金聲大響,追向谷口的大軍卻如潮前湧,半刻難退。騎兵當先趕及山道,行不到一程,滿地奇石間竟竄出一線火苗,焰升丈高,火光沖天。未及勒馬者誤觸火舌,頃刻間遍體着火,連人帶馬翻滾下地,哀号連天!
“火,那裡來的火——”
前軍慌急而退,人仰馬翻,亂作一團。兵馬慌亂之間,刀閣弟子踏人海追來,見前方火牆遮道,卻各個馬不停蹄,徑朝那丈高的火牆疾奔而去。
一條人影從天直下。
幾個少年隻看寒光一晃,便聽轟一聲巨響在前,道上土崩岩碎,地斷兩截。腳下地面搖晃,少年們驚斂足步,不料來人已立身而起,照最近那人提膝一踹:“退!”
李明念當胸挨了一腳,足底不及發力,身軀倒飛而出。她連忙腳尖刮地,不待穩住腳,後背又一痛,人教一條猿臂接住,順勢挾進脅下。“都退回來,莫過火牆!”邊士巍在頭頂呼喊,“這氣息……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你們過去必得喪命。”
甚麼了不得的人物?李明念切齒忍痛,急咯出一口污血,從他臂下掙紮落地。
刀閣弟子們已退回師側,那半道殺出的人物還立身火牆之前,三尺二寸的短刀在手,一襲竹青勁衣,玄底面具覆臉,金紋黯淡背光。眼捕對方身形,李明念脫口即道:“師——”喉音一咽,她強轉話鋒,“阿爹也來了?”
夏竹音不答,飛身近前,又是一踹。
少女不防,教她一腳掀翻在地,胸痛難當。
“踢我做甚!”方才也隻踢她一個!
“聒噪。”青衣女子對答冷淡,手中短刀未戢,轉顧身後火牆。李明念掙爬起身,覺出她與邊士巍俱望在火光後方,才知他口中“人物”竟不是夏竹音。
衆皆張望,正欲一探究竟,卻聞轟鳴撼山滾地,前方火牆浪倒,一陣淩厲的疾風撲面掀來。
“是閣主的劍氣!”側旁有人驚歎。
李明念臂擋狂風,縱目見飛塵遮天卷地,兩道模糊人影對立林叢之外。
劍氣中心,風塵漸息。李顯裕負右手而立,面向丈外敵手,視之不語。戈拓已驟馬走入山林,但餘一女子伫立那處,八尺長身如山坐道,風塵仆仆、遊俠打扮,橫舉裹鞘長劍于額前。感察利風緩弱,女子垂手身側,腰間酒壺一蕩。
“根基倒不錯,”她笑道,“竟比寓信樓大半飯桶要強。”
李顯裕充耳不聞,隻久觀她手裡那柄舊劍。
皮鞘銅铗,紅柄狀若烈焰。雖未曾親見,他卻認得這劍。
“邪劍。”李顯裕道,“你是何人?”
“李閣主還未入樓,不知我名号也是尋常。”那女子面上帶笑,将手一招,即令谷口火牆搖倒熄散,“替我捎句話給寓信樓那位管事的老不羞——一千六百多年啦,我紀英靈還活着,他躲在妖界也早該膩煩。”
山風入谷,拂動她身形輪廓。她摸向腰帶,抽出适才截來的箭矢,随手而抛。
“往後……我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石矢落地,話音猶在。
目視女子身影消散風中,李顯裕眉心微蹙。
親睹沖天的烈焰自滅,谷口貞軍嘩然,挨擠在前的騎兵肉跳心驚。
“火……火不見了!”
“莫不是妖術?”
“定是幻術!從前始帝南征,大祭司淨池就使過這招!”
先前着火的人馬還橫屍道旁,短短半刻,肢體俱已燒得焦黑。口稱“幻術”的見此情狀,竟也輕易不敢進,大多隻撥馬巡看,亂嘈嘈一片。那玄青色的人影依舊獨立林前,李明念正要細瞧,卻見他身形一閃,下一刻已現身火起之處。貞兵不識他身份,唬得連連倒退,唯恐異象再現。
邊士巍扛刀肩上,撥開弟子闊步上前。李明念緊跟過去,小心藏身他背後,一路查看道上怪石。
難道事先有人在此布陣?
經過夏竹音跟前,邊士巍腳步一停。
“閣主,還追不追?”
收回落在焦石上的視線,李顯裕面無異色,隻擡目望向山谷高阜。雲海洶湧,弦月當空。那鬓發斑白的主将臨風而立,手挽長弓,一雙鷹目直視此間。“不必,貞軍處我自有說法。”李顯裕移目邊士巍身後,“誰許你出的祠堂?”
李明念一踩邊士巍的腳跟。“我搶她出來的!”他挪開腳,往後蹬出一浪塵土,“密令傳得急,我手底下這些小崽子又不經事,索性搶她來一趟!”
李顯裕面色不改。
“自己回話。”
眼仁一翻,李明念走出來,冷着臉站到父親面前。
“他已回了,我無甚可說。”
戈氏族兵勇猛,今夜背水一戰,她雖未受傷,也已是滿頭滿臉的血污。李顯裕端看一番,終自負手身後。
“既已出來,送過糧隊再歸。”他道。
少女面現驚奇,背後的青衣女子卻右腕一轉,短刀重重回鞘。“回閣後自去祠堂。”李顯裕又道,“再敢擅出,便罰你跪到明年。”
眼中光彩頓失,李明念垂目不應。邊士巍撥腳,又朝她掀出一層塵粒。
她煩不勝煩,隻得生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