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鎮南圍了!”
餘衆一悚,還未及反應,卻聽拐角處有人急叩磚牆:
“噓——官兵來了!”
近前的伸長脖子,果見北坡下神廟燈火煌煌,一行官兵正随糧倉衛長登階而上,個個挎刀執槍,顯是來者不善。牆邊人當即噤聲假寐,隻丁又豐癡立原地,急在鄉坊中尋看。許雙明将他拽跌下來,扯蓑衣蒙起頭臉,不許他動彈。
锵锵靴響徑踏上青磚,繞過北牆闊步前來。許雙明低着頭,隻聽那為首的腳步止在近處,随即便一聲喝問:
“哪個是許雙明?”
覺道左右一僵,許雙明默一下,推開臉前蓑衣,勾腰起身:“是我。”糧倉衛長即鐵臉上前,扯下少年腰間的籍符查看。
“就是他。”那衛長道。
為首的官兵将頭一撇。
“押去印府偏院,餘下的盡關去東街,尋那醫士來檢看。”
衆兵齊聲響應,破開兩列湧近前來。許雙明閃躲不及,被推一跤,争些跌下一米高地。背後驚怯的呼喊接踵而起。
“這、這是做甚——”
“怎地要關人?”
雙臂教鉗在腰後,許雙明正欲擡頭,卻眼前一黑,竟讓麻袋套在了肩下。近旁為首的官兵呵斥:
“統統把嘴閉上!”
身子跌經空地,草履連刮過數級台階。許雙明目不能視,耳聞嘈雜愈遠,才借提在頸間的勁力支住雙腿,強扭向後:“官爺……這時候押去印府,為的何事?”
腦側一木,生生挨下一掌。
“閉嘴!臉轉過去,少沖着人!”
許雙明不再吭聲,隻在那麻袋内呼着粗氣,憶及圍住鎮南的火光,胸中心跳如雷。
腳下跌撞向前,粗麻口袋外間或閃出火光。許雙明一路不辨南北,直待絆入一道門檻,又教人攘綁上柱,方才視野複明,吸入一腔冰涼夜氣。一團糙硬物什塞入齒間,擠進喉口。他喉嚨驟縮,悶嘔堵在口中,側眼即見兩旁人叢散開,魚貫出前方門洞,砰地摔上門闆。
窗上麻紙透出外間光亮,映得半空飛塵閃爍。見屋内再無旁人,許雙明平順鼻息,看周圍雜物蒙塵、蛛網成片,便知此間是廢置許久的柴房。
這是印府?他徒勞掙動手腳,忽聽屋外步響窸窣,才屏息止住。
嘩啦。一串水潑聲掀在門外。
“現下清醒了?”印博汶的話音旋即響起,“還不跪下聽訊!”
門縫間焰光閃動,瞧不清人影。許雙明眯眼辨看,又聽外間撲通重響,有人摔趴在地。
“賤民……張邺月。”一道虛弱的喉音入耳,“……拜見大人。”
許雙明周身一冷。
一壁之外,印府東院廊道曲深,拐角庖房燈火通明。婁家祯推一車柴禾繞過廊端,急忙忙将辘車停在院中,正待搬柴下車,卻見管事跨出門檻,将手一招:“欸——柴莫動,人進來!快!”
“那柴禾……”
“過會兒送去偏院!”
婁家祯連口答應,直奔入内。
深秋夜涼,庖房卻教熱竈烘作爐膛。竈下一人添柴、一人燒水,餘下二人往來進出,急将熱水提送偏院。婁家祯倒出一桶滾水,搓搓燙紅的雙掌:“怎的大半夜要上偏院生火?”還是用那些常年閑置的柴禾。
“聽聞是動刑用的。”一旁奴仆端鍋上竈。
“動刑?那不是衙門的事麼,怎還要在府裡動刑?”婁家祯飛瞥向内院,“是院子裡哪個闖禍了?”
“院裡頭的闖禍,哪用得着動刑啊?要麼打死,要麼賣了便了。”
竈下添柴的伸出腦袋。“方才經過角門,我聽了一耳朵。說是鎮上賤民發了瘟,他們瞞着不報,自個兒尋鄉醫診治,讓官兵逮個正着。眼下是埋了發病的,将那鄉醫拖來拷問。”他悄聲道,“因着是瘟病,怕污了衙門,這才叫拖去偏院。一會兒我們進去得系塊面巾,回頭還要煮艾葉洗個三遍,再關上三十日才入得正院。”
“呵,三十日。”那燒水的搖頭,“醒着神罷,萬一哪個染了病,我們幾個可都沒得活。”
婁家祯呆若木雞。
“鄉醫……什麼叫鄉醫?女的還是男的?”
“便是公奴裡懂醫術,又未曾上報的。”燒水那人斜他一眼,“你不是去年才來麼,難道不認得?”
那目光輕飄飄掠過,卻似當頭一棒,直敲得少年腦中嗡震。
外間傳來管事叫罵:“瞎嘀咕什麼,再晚些便澆你們身上!”
幾個奴仆忙埋下臉,婁家祯恍惚一瞬,亦懵然蹲下。那燒竈的推他:“去打水。”
少年白着汗津津的臉,不解其意。
“打水!”對方一扯他耳尖。
婁家祯緩過神,終于茫茫然爬将起來,奔向牆角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