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撞響驟起。婁家祯喉聲戛止,混亂間見一條人影闖出偏房,徑奔院中。
那人沖得太快,不待一衆官兵反應,竟一頭撞上春凳旁的行刑兵!對方不防,一時摔跌在地,手中竹棍飛将出去。對面的行刑兵見狀一驚,倉促舉棍揮砸,反教那人扣棍一推,腹遭狠擊,連退數步。
“張嬸!”那人撲至春凳前,扯解縛緊受訊人的繩索。
“廢物!”正屋檐下一聲怒罵,滿院官兵登時站住,隻看印博汶飛身一縱,眨眼已落地那人身後,不過提腿一掃,即将人踢翻出去,刮出五丈有餘。“空長幾分氣力,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印博汶甩袖逼近,“當年便該斷你一隻手,好教你長長記性!”
言訖,他抽刀一拄,直穿對方左掌!
铮!
金石刮擦,慘嚎應聲而起,刺得春凳上的張邺月渾身一顫。
“雙明!”婁家祯辨出那聲音,急要起身,卻教臂上鐵掌擰肩一折,壓回門邊。
許雙明俯伏在地,左手被長刀釘在石子地間,水撈般汗濕的身軀蜷作一團,四肢外側滲出道道血痕。左掌劇痛貫臂穿心,他牙關緊顫,欲擡起臉,卻隻望見一雙烏皮官靴。“自诩君子……卻是一副小人做派!”許雙明忍痛恨道,“你我私怨……做甚要牽累我家人!有本事沖我來!”
“私怨?瘟疫大事,人命關天,你也敢說是私怨!”印博汶一手拄刀,“無知賤奴,虛耗學堂再久,也隻這點狂犬吠日的本事!”
臉汗滴灑手背,許雙明合眼咬牙。“屈打成招……也要有言可招!”他強擠出聲,“張嬸什麼也不知……動刑又有何用!”
寒光一閃,那長刀唰地抽出掌心。許雙明吃痛一咽,将血淋淋的手縮入身底,死死壓住。
“十幾戶賤奴不見蹤影,上上下下瞞得密不透風!若非你們背後籌劃,何至如今方才事發!真當官府盡是傻子不成!”印博汶狠狠戢刃,“二十脊杖,接着打!”
兩個行刑兵唱喏,舉棍又往春凳間擊打。
悶呼聲複起,許雙明心如沸水,左手緊壓胸前,洞穿的掌心陣陣跳痛。“停下……”他掙挫起上身,“停下!”
一隻腳從脅下一頂,他翻倒在地,胸前一痛。“要想停刑,可以!你嬸子不說,便由你來說!”印博汶踏在他胸口,“染病的賤奴都藏在哪兒?”
許雙明嗆咳起來,染血的雙手抓住那隻腳,用盡氣力,竟也難挪動分毫。
“我不知!”
印博汶舉手一揚。
“往死裡打!”
竹杖的呼嘯更響,落下去卻再沒有聲。許雙明轉過頭,隻見張邺月趴伏凳上,紅腫僵硬的手縮在臉旁,竹杖一落,那雙手便顫擡一下,口鼻間倏地噴出鮮血。
“不行,不要打——”院門邊傳來婁家祯驚惶的叫喊,“張嬸……張嬸!”
許雙明啞在原處,仿佛那血盡噴在臉前,視野裡鮮紅一片。
“張嬸……”
嗡嗡聲海中,他依稀聽見自己的聲音。那春凳上的人打着顫,擡臉望向他。他看不清她的面目,卻看見她搖了搖頭。
熱湧溢出脹痛的眼眶,許雙明唇角顫動,牙根近碎。
“說!”胸口再度一震。
“印博汶,你無恥!”婁家祯沙啞的聲音憤喊。
“瞞報瘟病,禍害百姓——還敢指旁人無恥!”印博汶腳一撇,踏上許雙明血流不止的左手,“還不說!”
劇痛鑽心,許雙明掙翻過身,望緊竹杖落下的方向,眼中流出血淚。
“……我不知。”他道,“我不知——”
印博汶轉身。
“來人!給婁家祯上刑!”
官兵不識婁家祯,隻阿楠頓了頓,将手底怔住的少年扔回院中。立刻有人擡來一條春凳,提起婁家祯壓按凳間。“放開我……放開!”少年回過神,猛烈掙紮起來,“你們無恥……無恥!”
許雙明一把捉住眼前的官靴。
“你答應過夫子!”
足跟一動,印博汶一甩衣擺,輕易将他蹬開。“他是我印家私奴,隻出言不遜這一條,便打死也不為過!”
繩索已縛上手腕,婁家祯教人一搡,倒在冰冷堅硬的春凳上。“中鎮狗官,草菅人命!”他不住叫罵,“我今日便是死了,也要上玄武神那兒告你——要讓老天雷殛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