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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因緣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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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夜色一團濁亂。

坊間主道漫天飛塵,南向盡頭竹牆高指入空,火把三裡一駐,閃灼圍守牆周的武卒手中。李明念背張邺月翻過牆頭,雙足輕穩落地,鎮南破敗的廬舍鱗聚眼前。緊追在後的幾道人息留停牆外,身旁卻有微風回旋,是吳克元躍落一箭之外,放背上小兒下地。她掠一眼那張金紋面具。出印府時他的氣息才隐現暗處,不知此前人在哪裡。

未察李明念目光,周子仁一落地便緊步上前,方欲搭脈,卻瞧清張邺月腫赤的雙手。右手頓顫一下,他強自定神,小心避開那雙手,把上她腕間寸關尺。“内傷嚴重,已損及髒腑。”他移目李明念肩頭,“阿姐……”

“我無礙,皮外傷。”對方道,“先回張家。”

周子仁颔首,脫外衫披上張嬸後背,遮住赤裸淌血的傷處。

官兵深夜圍封鎮南,紮牆聲摻着铎铎靴響,已驚醒不少人戶。他們抄小路南行,見道旁屋舍偶漏幾線微弱燭光,街巷間卻空無一人,靜悄悄一片。李明念忽而止步。張家栅居近在眼前,竹梯下靜立一條颀長的人影,黛衫沉暗,恰與梯影揉作一團。

“席韌哥哥?”身旁小兒認出那身影。

山風掀起袍幅,席韌伫在那裡,并不答應。目及那氣息奄奄的女子,他緊盯向李明念。“你當真去了官府劫人。”他道。

瞥一眼竹梯頂上,李明念感察屋中人息,雙眼一眯。“子仁,你們先帶張嬸進去。”她啟聲,目光卻向着那梯影下的少年。吳克元扶接過張邺月,将人打橫抱起,躍上梯頂。一隻小手輕輕拉住李明念的袖管。她斂目看過去:“我過會兒就來。”

瞧清她眼中神色,周子仁點頭,松手朝席韌一揖,跟上竹梯。

上方柴扉随腳步聲張開,燭光裡一陣低急人語。梯下二人長立原地,耳聞那人語間雜着稚童的哭腔,誰也沒有出聲。柴門複合,交談聲悶在門内,漸弱下去。李明念手欲扶刀,方覺腰側空無一物。她一滞,記起那鏽刀還寄在易老處,便垂下手,眼望那黛衫少年:“誰讓你帶祐安回來的?”

“我聽見守門人吹哨喚你。”席韌沉着臉,目光不躲不閃,“出了這樣大的事,那孩子一家都可能獲罪,你不該将他藏在閣中。”

“我藏的人,自是我擔罪,與你有何幹系。”對方聲色冷淡。

“如何沒有幹系!”少年低喝,“你是閣主的女兒,倘若涉罪,自會牽累整個玄盾閣!”

地色如霜,映得李明念那張臉也冷若冰雕。“就為少個丢人現眼的女兒,我爹娘甯可倒貼錢财,也要将我嫁給中鎮人做妾。若我當真捅破了天,你以為他們會為我舍掉玄盾閣?”她唇角一扯,“怕是第一個将我扭送官府的,便是我阿爹。”

直言刺耳,席韌本能要辯,卻雙拳忽緊,強壓下心緒。

“你就當真不怕死,也不怕牽累無辜?”

“無辜?”李明念淡漠道,“你是說張家人,還是巫采瓊?”

梯下人影顫震。她視若無睹,顧自繼續:“總不能是你們這些玄盾閣門人。”

長風摧骨,席韌周身冰冷。“你又何嘗不是閣中門人。”他開口,話音近乎被風聲拂散,“當年你也是費盡辛苦才入閣,如今何苦要來為難同類。”

重重飄雲掩月,梯影間一片晦暗。李明念仍望着少年臉孔。“這會兒倒記得我是門人。”她道,“威脅你們好處,我便是個偷師賊。事要禍及你們,我竟就成了同類。這利害幹系,你算得還當真是清楚。”

那人默下來。李明念提步,挾一身腥氣踱近,徑直走過他身旁。“你怕什麼,那是你的事。我不怕,也是我擔着。”她踏上嘎吱搖晃的竹梯,“當初巫采瓊嫁去申家,我可從未跑你跟前瞎晃。”

席韌泯默而立,聽那震耳欲聾的響動戛然而止。山風長鳴,四周卻靜得出奇,惟那平靜的喉音清晰無比。

“管好自己,少操閑心。”

-

張家鬥室孤燭獨燃,偎緊的四壁光亮如晝。

李明念無聲入内時,四下皆無張秀禾和那影衛的氣息。張邺月已趴伏榻上,張祐齊正小心扶起她雙肩,好讓小弟将一卷草墊挪置她胸前。榻旁兩隻酒壇皆空,冷酒盡已倒入側旁木盆。周子仁跪坐盆前,絞幹一條面巾,替張邺月拭淨臉上汗血,便去揭那遮擋傷處的外衫。

“祐齊……”榻上人忽然輕喚。

小兒伸出的手一停。張祐齊擦一把眼睛,俯身挨近道:“張嬸,我在。”

額汗滑下眉尖,再次糊起雙眼。張邺月瞧不清他面孔,卻循聲而望。

“現下外邊……是何情狀?”她問。

“官府紮牆圍了鎮南,未出告示,也未遣人進來,不知要何時才可進出。大家驚慌失措,大多還不敢出門打探。”張祐齊捺下哽咽,“我打聽過,糧倉那邊沒有消息,大哥他們……也未回來。”

燭光晃眼,耳旁嗡嗡聲不息。張邺月張口欲言,一時難提胸氣,隻得合目存息。濕涼的面巾貼上來,揾去她眼角汗水。她再睜開眼,已是視野複清。“雙明他們……都被關在牆外。”她順着那面巾望去,“子仁,學舍的病患……”

榻旁小兒亦低俯下來:“夫子臨行前有交代,我覺出鎮上動靜,已将大家挪至學舍下方的地道。”

張邺月默然細思,雖渾身濕汗,卻已腦海清明。“官府已盯上學堂……藏在鎮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道,“還要勞煩吳公子……乘夜将患者分批送回鎮南。”

“好,我會拜托吳伯伯。”周子仁輕應。

那榻上目光便又尋向他身旁。“祐齊……你去,召集鄉人……”張邺月竭力穩住吐息,“告知大家,這疫症來勢洶洶,官府不知要關我們到幾時……衆人染病已成定局。眼下寒冬将近,出入不能……糧,藥,禦寒之物……盡皆短缺。要想活命……隻得靠我們自己……”

一語未盡,她話音已溺在喉間,再無氣力。淚水溢出眼眶,張祐齊輕扶她手臂:“我聽着的,你莫急,慢慢說。”

張邺月合上眼,顧自調勻氣息。

“患病的人家……住處分散,不宜隔斷診治。為安置病患……須得挪騰出周圍二十間屋舍,餘下外圈以作隔斷,也便于接治後續染病之人。騰出房舍的人家……要往外圍分住,最好整戶湊居。”她緩緩道,“各戶餘糧和藥草……還有禦寒衣物,亦須集合一處,依每戶人數分發。”

張祐齊字字謹記在心,聽得後半句卻面色漸白。“這些……這些盡關乎身家性命,眼下方才事起,大家正自保命,人心不齊……”他鼻尖滲出汗珠,“大哥不在,他們……他們恐怕不會聽我的……”

右肘僵挪,張邺月擡起麻木的手,虛搭少年膝頭。“你與雙明……皆是吃百家飯長大。雙明能做的,你也能。”她注視少年雙目,“相信鄉鄰……也相信自己。”

那紅腫的手才伸出來,張祐齊便燙了眼眶。

“好。”他擡臂擦去汗淚,“我盡力……我一定辦到。”

張邺月颔首,稍歇一口氣。“另外……尋到你那些同窗,将那呼吸之法告知左鄰右舍。雖是臨渴掘井……卻也未必無用。”她叮囑,“還要說動他們……至少擇出十個幫手,前來照看病患。”

“可、可他們都不通醫術……”

“懂那呼吸之法即可。”張邺月又閉起眼,“餘下之事……皆由我來措置。”

榻前一聲啜泣,張祐安伏在那裡,滿臉涕淚:“你、你還有傷……你不能下地……”

張邺月略側過臉,這才發覺他也趴在身旁,努力忍着哭聲,将她的話仔細聽在心裡。“正因我行動不便……才需要幫手。”她不由放輕聲音,“祐齊……去罷。記住我方才交代的……”

咽下喉中抽噎,張祐齊整肅面容,爬站起來:“我這就去。”

他低下頭,與周子仁碰一下目光,緊步離開。

那履聲方才遠去,張邺月便覺腔中一熱,口鼻間蓦地噴出鮮血。張祐安懵怔在地,一旁周子仁急爬起身,正欲擦拭她臉上血迹,卻聽一串步響疾奔進屋,慌停門前。他轉過頭去,隻見張秀禾杵在内室門邊,肩上還背着那竹簍,兩眼直望向前,愕看喘息榻上的張邺月。

榻上人掙動一下,周子仁忙淨去她臉上血污,又将面巾浸入盆中。張秀禾突然撲上前,揭開那血色斑駁的外衫,查看過外傷,急要去把脈。一雙僵腫的手闖入眼中。她怔住,顫手搭上腕脈,屏息片時,複又瞪大雙目。

“張嬸……”張秀禾怔怔開口,豆大的淚珠奪出眼眶。

耳辨熟悉的喉音,張邺月偏過臉,強咽粗喘:“……可有受傷麼?”

“沒有……”女孩顫聲道,“我、我沒事……吳伯伯……把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周子仁聞言回目,見吳克元立身門前,面向那窗下草榻,不似往常隐起身形,也未提步入内。

“那便好……”榻上人輕輕一歎,望得女孩滿面淚光,“莫哭。患者可以怕,可以哭……但你不能。你是醫士,時刻要記着……你有更要緊的事,應當去做。”

張秀禾埋首點頭,想要答應,卻滿口哽咽,再難啟唇。張邺月徐擡右手,伸止女孩眼前。

“看清楚,這是傷……是傷,便能治。”她咬清每一個字音,“你要做的……便是竭盡全力救治。明白麼?”

雙手抓住那隻手腕,張秀禾下颚微顫,用力颔首。

“好……好。”

張邺月看定她眼中。

“眼下……應當做什麼?”

淚珠摔碎膝頭,張秀禾輕輕放下那隻手,抹幹臉,起身跌跑向外。

隔壁傳來翻尋的響動。張邺月垂低眼睫,面色稍松。“祐安,你帶子仁去隔壁内室……将藥草、被褥和柳絮尋出來。那間卧房……要騰出來,存放藥草糧衣。”她再度張口,“還須備下紙墨……以便登記造冊,好教鄉鄰放心……”

“嗯……嗯。”張祐安抽着氣,也學三姐抹一把臉,卻轉瞬又紅了眼。

張邺月瞧不見身後,隻又看向那青衫小兒:“待祐齊那頭與鄉人議定,還要勞煩吳公子……”

“我知道。”答她的卻是一道沙啞男聲,“你放心。”

那話音響自門邊,分明聲線陌生,卻教張邺月聞之一住。酒香撲鼻,是周子仁執帕挨近,替她印幹額汗。“吳伯伯答應了。”他輕聲告訴她,“您且先歇息,我和祐安這就過去。”

眼皮重壓下來,張邺月擁緊草墊,點一點頭。

足步聲次第而出,内室燭光緩定。李明念憑立牆邊,看那榻上人頭臉微動,偏轉過來。四目相接,張邺月默望着她,竟漸濕了雙眼。頓了頓,李明念挪步榻旁,屈跪下一條腿,俯身近前。

“今夜……要深謝李姑娘高義。”榻上人目含淚光,氣息已十分虛弱,“若非李姑娘垂救,我一家五口……恐怕都要喪命……”

李明念眼睑低垂。

“許雙明那邊,我會再想法子。”

汗水滲入眼角,張邺月微微搖頭。“李姑娘肯出手相助……邺月銘感五内。”她提息湊出一句整話,目光仍凝在李明念眼底,“但請李姑娘……以保全自身為重。切莫隻身涉險……令這世上再多一樁憾事。”

餘光間燭焰震顫,李明念默了許久,略張開唇,才覺口舌幹澀。

“好。”她道。

霜飔嘯夜。李明念伫立張家門首,南眺高山黛影,任山風拂面,血濕的衣襟冰涼一片。門内幾個小兒正自揀藥交談,不察屋外陰雲翻湧,遠近人聲如層層細浪,已漸浮出漆黑夜海。

一條長影忽現對面屋頂。

李明念略擡視線,隻看那人抱臂孑立,一身青衣灌風而鼓,面具上的金紋背光難辨。

“閣主命令,傳你回閣。”那人聲冷如常。

不待李明念回應,堂屋裡一陣腳步聲便已靠近。“我與阿姐一道。”周子仁斂步身畔,伸手輕捏她袖管,“鎮南藥草不足,正需回去取藥。”

“你留在這裡。”李明念卻道,“需要什麼藥,令吳克元去取。”

捏在袖間的小手略一收緊。

“今日之事皆因子仁而起,子仁也當去向李伯伯請罪。”小兒語氣堅持。

“你無錯,我也無錯。”李明念仍未看他,隻目視夏竹音靜默的身影,“我們誰都無須請罪。”

感察那小手疑頓一瞬,李明念向他垂眼。

“張嬸行動不便,你留下幫忙。”

“……好。”周子仁輕輕松開手,“阿姐……切莫再添新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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