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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因緣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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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鈴響如舊。

金晗伶靜坐許久,瞥向二人中間的長刀。“上回我說,這口刀蘊其主人神念,卻無你之念。其實那不是實話。”她轉過眼,凝視李明念側臉,“我在這刀上,也曾窺得你一絲神念。你可知是什麼?”

視線下移,李明念望向山谷間通明的燈火。

“大約知道。”

得到答案,金晗伶伸出手,不去撿那柄長刀,隻将那細長的包袱橫置膝間。“劍乃雙刃,刀有鈍背。所以劍氣可傷人,刀卻須依憑器物,才論得揮斬。”她斂目膝前,“去印府劫人時,你舍下刀,赤手空拳迎敵,想必并非不恨。隻是比之恨,你心中有更要緊的事。”

解開膝頭包袱,金晗伶取出内中之物,雙手遞與身側。

“這是你的新刀。”她道,“今日我将它交與你。盼你一直記得,你為何握刀,又為何舍刀。”

那是一柄橫背短刀。三尺二寸,通體漆黑,隻刀柄末端留出一圈銀亮的竹紋。

李明念默看長久,右手徐擡,握住冰涼的刀身。

夜闌霧盡,山谷鄉坊間喧鬧一片。

東街盡頭人聲稀疏,兩個看守拄槍一間窩棚前,遠望火把徹夜長燃,圍封鎮南的竹壁牆尖高聳。

那窩棚本通往鎮中地窖,前些年已改作地牢,專以關押看守糧倉時怠惰的役奴。地道深幽,内裡不設燈火,卻将入□□門大開,夜間偶爾投進一方光亮,照亮牢房石砌的厚牆。階底頭一張牢門内,石壁四面無牖,惟牆根開一扇十寸見方的栅窗。許雙明靠坐窗邊,左手傷處已纏上布條,殘缺的手指努力張合,依舊僵顫難動。

反複無果,他洩一口氣,左手垂搭膝頭。

地底冷寂,過道深處已傳來同伴的鼻鼾。不知外間是何時辰,許雙明望着前方石牆,隻得無言癡坐。

“許雙明。”一聲低喚冷不丁響起。

少年一個激靈,不覺緊了喉音:“李明念——”

辨出聲起何處,他連忙趴伏下去,從栅窗間尋見兩隻長靴。

“張嬸……張嬸他們如何了?”

牆外人撤開一隻腳,屈下左膝。階底光線昏暗,許雙明目力卻好,見得那膝蓋外褲破裂、血染大片,立時便一怔。“張嬸内傷嚴重,眼下秀禾跟子仁在照看。”他聽見那人熟悉的聲音,“祐齊依張嬸的囑咐安置了病人,祐安也在幫忙。”

許雙明回過神,抓住眼前栅條。

“那……家祯呢?印家罰他了嗎?”

“印家沒有處置婁家祯,隻将他與其他家奴關在一道。”

心頭重石落下,許雙明松開那栅條,方覺自己渾身是汗。“多謝你……這回舍命相救。”隔着栅窗,他又看向她左膝,“你……傷無礙罷?官府會追究你麼?”

牆外人沒有回答。

許雙明猶豫一下。

“是不是你爹娘罰你了?”

依然沒有回應。眼望她一動不動的足膝,許雙明已心中有數。

“你……”

“手上刀傷如何?”那人啟聲打斷。

許雙明遲應片刻。“先前守糧倉,身上還帶着傷藥。皮肉過兩日便會長合,隻是不大能使勁了。”他回答,“所幸是左手,也無甚大礙。”

牆外人不再做聲。

過道深處的鼾聲又響亮起來。

“對不住。”

栅窗外傳來三個字音。還是壓得極低,沒頭沒尾,蓦地撞入耳中。

少年愣在那裡。原是他家帶累她,她道甚麼歉?許雙明張口要問,卻又一頓。他瞧不見她的臉,也辨不清她話中情緒。可張口的瞬間,他卻好似明白過來。

階頂有履聲踱過,一方長長的火光打下石階,掠過栅窗前的長靴。那火光向一側滑去,愈來愈細、愈來愈遠,最終沒入黑暗邊緣。許雙明看着那傷膝,仿佛教一閃而過的火光刺痛了雙目,迂久才别過臉,在肩頭蹭去眼淚。

“……又不是你的錯,有甚麼對不住。”

-

街頭人語疏稀時,已天近拂曉。

張家殘燭熒微,榻上人息沉浮不穩。周子仁侍候榻前,聽外間輕微履聲愈近,緊合的門闆張開一縫。張秀禾從門縫間探出腦袋,目落窗下草榻,見張嬸并未驚動,才輕手輕腳挪進門内,将懷中一團物件擺放牆邊。“睡着了嗎?”她回身輕問。

“服了藥,不到一刻便睡了。”周子仁這時已看清牆腳之物,“那是……玄武神樞苩?”

那漆黑物件正伏在牆根,竟是一座拳頭大的龜蛇石像。“是樞苩神像。”張秀禾轉個身,又自門外捧進一口石盆,“先祖傳下來的,原擺在街口神龛裡。鄉人們讓挪過來,說是請樞苩瞧着,護佑我們渡過難關。”說着她跪下身,也置石盆在壁根,小心翼翼捧神像端坐其中。

那石盆約莫兩寸深,盛一方淺淺清水,漾開幾圈金色漣漪。周子仁循漣漪上望,石雕的龜蛇肢體交纏,四點眼孔盡挂着水痕,映燭輝微微發亮。他記起來,神像鎮在街口時,座中也是這樣一方清水。“樞苩神像皆須坐在水裡麼?”他問。

“嗯。”張秀禾将蠟燭挪置石像前,“張嬸說,我們人族先祖就生在水中。樞苩坐在水裡,便是與人族同在。”

神位設畢,她挺背正坐,雙手加額,深拜下去。周子仁起身近前,與她并肩同拜。

二人再回榻旁,張秀禾把過脈,又探了探張嬸額溫。周子仁輕輕道:“還好,暫未發熱。”

張秀禾目向草墊一側。張嬸的手搭在那裡,裹滿厚厚一層草藥,不現皮肉。想見那雙手模樣,張秀禾喉頭一哽,生生忍住。她尚不能獨立行醫,卻也知髒腑重傷至此,必然兇險已極。“大哥……大哥他們,是不是也受刑了?”她低低開聲。

腦中閃過許雙明那淌血的手,周子仁垂下眼簾。

“事發時我還在學堂,不知其中詳情。”

他答得很輕,話音卻似重重打在張秀禾耳中,疼得她眼眶發燙。“明念姐姐也受了傷。她是為救張嬸……”她咽下眼淚,“官府會罰她麼?”

“……眼下還不知。”周子仁目中燭光黯淡。

張秀禾怔坐榻前。沉默摧壓殘燭,那火光緩慢坍陷,陡然熄滅。黑暗罩下來。周子仁卻待起身,又聽身旁人爬起來,踱向盛燭的瓦片。火石嚓一聲刮響,濺出小片火星,閃瞬即逝。又是嚓一聲刮響。火星飛濺,一點明火微弱地閃動一下,終于在燈草尖撐起焰花。那是盞菜油燈,燈芯沒入淺盞,當中浮一層薄薄油光。張秀禾端起它,與那瓦片挪換過來。

“待會兒吳伯伯就帶病人回來了。”她道,“我去幫忙安置,還要勞你照看張嬸。”

燈火明耀,将她背影描上一圈絨光。周子仁颔首。

“好。”他答應。

内室又僅剩兩道人息。

供奉神像的油燈兀自燃燒,周子仁守在窗邊,感察榻上氣息忽長忽短,忙絞幹一條帕子,印去張邺月新發的額汗。她睡得不安,雙臂緊蜷在草墊兩側,隻一雙藥手僵搭原處,無知無覺。目觸那敷滿藥末的手,周子仁喉間隐痛。挺過明日也未發燒,才可保性命無虞。他想。但即便活下來,這雙手也再難揀藥、施針。

許久,周子仁伸出手,捧起那幹瘦的手腕,望去牆邊石像。

“隻此一次。”他輕輕道。

燈明如豆。那龜蛇趴伏水中,眼孔映着光亮,熒熒閃爍。

月落歸山,朝暾滿窗。

張邺月昏沉蘇醒,依稀望見牆根那座樞苩石像,一時隻以為仍在夢中。

視野一片灰暗,惟窗縫間漏進幾束天光,照塵埃飛舞,遇風打旋。石塑的燈盞熄坐神像前,周子仁倚牆在旁,大約勞累整夜,已然歪首入睡。張邺月昏看一陣,覺出脖頸僵沉,雙肘使勁,本要轉頭,卻感指節微動,下腔的劇痛竟已消退大半。

鳥雀晨啼在耳,她茫然聽着,直至窗光閃動,一道高大人影默伫窗前。

神思漸清,張邺月凝住目光:“地道裡的病人……俱已挪回來了?”

“依症狀輕重,已分開安置。”答話聲出自面具之下,“祐齊他們做得很好。”

依舊是陌生的聲音。張邺月眼睑輕合。“聽秀禾說,發覺鎮上形勢有異……你将她藏去了西山一處石穴。”她低語,“上回我病重,也隻是疑心。秀禾說起那處石穴……我才知當真是你。”

對方默然不言。

“我總是擔心,不知你成了影衛……契主會是什麼人。知道是子仁,便松一口氣……至少,你無需為一個惡人舍命。”張邺月喉中幹澀,“隻不過……苦了雙明。”

窗前人定在那裡,玄底面具眼孔漆黑。

“……我對不住你們。”他喉音低啞。

耳邊五指再動,張邺月閉着眼,捉住那微弱的知覺。

“天地不仁……疫災一來,勢必要有這一天。有你無你,我都會這樣做。”

她張開眼簾,注視牆邊神像,望進樞苩眼中。

“能活下來……已是神靈護佑,僥天之幸。”她道,“我不怕,你也不必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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