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拓醒過神,仰首隻看那十八光團移速漸緩,數内三枚竟已顫止黯淡的金紋間,光芒弱下大半。他卻待回應,又聽坡上一陣異動,叢叢驚鳥振翅沖天,遇上那圈罩頂的金光,竟觸壁般聲聲哀啼,當空急墜。一道人影跌出林中,身負數箭,遍體焦污混着鮮血,一隻手捂在中箭的左眼,因忍痛而滿面猙獰。
“長老……是其他長——”
嗖。
一線黑影貫穿他胸口,猛地紮入地間,箭羽搖顫不住。戈拓一驚,聞得嗖嗖幾聲急響緊追而來,連忙将身一翻,險險後退三丈,見得三支飛箭先後落地,最後一支正刺腳前。他急一擡眼,對上茂密樹冠間一枚銀亮的箭矢,弓閣長老托箭在側,兩旁幾個弟子亦拉滿長弓,盡皆望準林間山人。
“放号箭,撤!”戈拓高喊。
話音一出,數箭齊發。林中山人不防,霎時倒下大片,卻聽山道呼嘯聲驟響,一支号箭沖破層林,沒入那旋轉天端的法陣,頃刻間化作齑粉。戈拓橫刀驅開箭矢,察覺号箭聲滅,立馬縱上近旁高樹,左手半握口前,呼出一聲狼嚎般的長嘯。
那長嘯飽含内力,音高遠勝号箭。圍堵劍閣門人的山人聞聲而住,俱各收刀急退,轉向奔往山道,口中如狼嘯叫。
衆聲起伏山間,不一時便引得八方狼嗥響應,震天的呼叫回蕩半壁山林,雜聲愈湊愈緊,終在劈山的石梯間聚攏一處。戈拓當先躍上山階,眼觀數百山人雜着罪客湧上石道,當即高舉彎刀,率衆殺奔山腳。
弓閣門人緊追而至,急忙蹲上各級石階,齊齊拈弓搭箭,直教人龍後方箭雨鋪天,稀疏的尾巴斷去一截。
雨後薄霧蒙蒙,陡長的石梯望不見盡頭,在前疾奔的山人馬不停蹄,卻看一團模糊人影落身梯上,懷中古琴一橫,一串波動的弦音掃霧而來,撥得衆人五内劇蕩,跌退梯間。領頭的戈拓趔趄一下,認出酆之衍素袍長須的身影,正欲沖殺上前,卻覺耳邊一線風嘯,斜刺裡竟射出一箭,疾刺老翁那撫琴的大手。
琴音一斷,酆之衍抱琴而起,騰空翻轉過身,閃避開來。
戈拓扭頭急看,道旁樹林有人影縱躍,是方才那喉音沙啞的罪客挽開大弓,箭矢直指酆之衍。
更多飛箭射出林叢,一行挎弓的罪客躍上山道,弦上箭走如電,朝那抱琴的老翁緊逼近前。酆之衍指尖疾動,短促的琴音振開四面飛箭,卻寡難敵衆,終于足尖一點,退避林間。
“走!”戈拓高呼,乘隙領衆人沖下階去,留那一群罪客斷後,亂箭逼退敵手。
山階薄亮的水光映出天際金環,那移轉的光團大半已黯淡而停,又教無數雙腳踏碎水中。戈拓跣足飛奔,望見高高的山門隐現霧裡,一道喝叫卻從頭頂傳來:
“哪裡走——”
巨大的黑影從天急降,砰一聲巨響,激得前方塵飛土濺,石砌的山路斷作兩截。
戈拓踐碎石急退數步,未及紮穩雙足,便看邊士巍沖出薄霧,提刀殺将過來。他來勢洶洶,山高的身軀但進不退,叱咤嚎嚷、渾無章法,攜風的刀刃發了狂地左揮右砍,須臾已劈倒十數山人。戈拓勉力格擋,卻随人叢節節敗退,眼看全無還手餘力,背後忽地響起一陣呼喝,假焦山領十餘山人強迎近前,将那邊士巍團團圍困,纏刀相鬥。
“快下山!”假焦山大叫。
後方一派爆破的異響,戈拓回首,恰見巨大的流星錘橫掃山道,其餘長老亦領弟子追出山林,從四面八方跳上血肉橫飛的山梯。
戈拓當機立斷,高叫一聲“跟上”,躍過那大刀劈出的橫溝,奔上最後一截山路。
百餘山人緊随其後,數十個幸存的罪客卻縱入道旁山林,悉皆發足狂奔,直沖山腳。一枚小小的鐵球骨碌碌滾進人潮,教亂足踢中,轟地炸開一股紫氣。奔命的山人毫無防備,乍一吸入那異氣,竟立刻腳軟筋麻,撲跪在地。巫重陽攜衆弟子殺至林邊,鐵傘一翻,暗器飛射霧中,引得痛呼陣陣,數不清的人影滾下山階。
“攔住人!”巫重陽大喊,“地陣尚未修複,不能讓他們沖出圍牆!”
那話音傳向山腳,守門人項易照舊橫卧門間,看山梯間紫氣漸散,戈拓率餘下山人沖出薄霧,跨遍地屍首疾走而來。
張口打個呵欠,項易支着腦袋,任那雙目灼亮的山人圍止門前,卻絲毫未動。
頭頂的金環僅餘一團亮光尚自移轉。見那老翁不現攔擋之意,戈拓緊握彎刀,拔腿前沖,徑直奔出山門。
山梯上的邊士巍正自厮鬥,見狀高喝:
“項老頭——怎的不攔人!”
帶着怒氣的質問遠遠傳來,項易伸直了腿一擡,踝間鐵環扯起松垂的鎖鍊。
“鍊子都松了,還攔甚麼人哪?”
門前猶疑的山人一醒,各個拔步而走,自老人兩旁魚貫出門。
邊士巍怒叱起來,直背刀猛力一揮,将周圍山人砍倒大半。空中最後一團金光顫動一下,滑止在環中一角紋路間,光芒見暗。假焦山覺出異狀,當即狼嘯一聲,抛下敵手,殺往山腳。餘衆聞聲俱驚,連忙抽身而逃,那空中的七重金環卻忽然定住,縮作一片緊細圓盤,如隕星急墜,撞上石階,擴散開來。
漣漪般的金光蕩過山梯,沖上山腳高牆,消失在牆端。釘拴牆間的鐵鍊疾速梭動,如同巨蟒弓起身軀,将越上牆頭的罪客甩打在地。山人們順着石道奔湧下山,假焦山率先跳下山階,正欲闖過山門,卻見那守門老翁撩腿而起,腿間鐵鍊騰地飛掀近前。
假焦山一駭,住足連連緊退。那臂粗的鐵鍊掠過他鼻尖,當胸撻上兩旁山人,頓教他們口噴鮮血,身飛數丈。
铛啷啷。鍊子輕輕一回,項易跨立門中,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
“晚啦,”他道,“關門咯。”
牆外主道鬧哄哄一片。
南山白日火起,鎮上武卒早已聞風而至。幾隊武卒趕赴鎮南邊緣,正将街上鄉民驅趕回屋,便見一衆山人奔出山門,不望北面鄉居走,隻一徑朝東面高地跑去。武卒們高聲嚷叫,大半提槍綽刀,穿過鄉居外的三裡長路,追趕上前。
一行山人隻情奔逃,間或落下幾人與追兵搏殺,餘衆随領頭的戈拓爬上高地南坡,登上坡頂平地,赫然撞見一條白色人影。那是個頭戴帷帽的白衣男子,手拄鐵杖靜立糧倉側旁,腰間符信上金漆的“信”字微微閃光。
“要上哪兒去?”帷帽裡傳來一道蒼老的喉聲。
戈拓足步遽止,攔下身後同伴,緊盯住那白衣老翁,隻字不答。
晁馳伯細察八方,捕得一絲遊走的靈氣盤桓身後。他側轉過身,朝北坡一望,隐約從亂石間分辨出陣法痕迹。“原來一早便預備在此處脫身。”他重又望向面前山人,“這法陣是誰人替你們布下的?”
五指扣緊刀柄,戈拓平順吐息,微微擡臂,示意後方虎視眈眈的族人。
“殺!”
說罷,他縱身一躍,領頭撲殺向前。
“不自量力。”晁馳伯冷冷開口,左手一揮,四面積水瞬時梭聚一處,水蟒般鑽出地間,勾山人腳踝一繞,将那飛縱的身軀絞纏半空。
脅下刀傷迸出鮮血,戈拓大驚,手中彎刀猛力一提,蟒狀水流斷作數截,在他落地的一瞬又續作一條,飛濺的血液也教吞沒其中。他連退數步,聞得前方一陣異樣的水蕩,倉促定睛,竟是數條水蟒纏住随他攻上前的同伴,蟒身攏成一個個立地的巨大水球,山人們淹溺當中,騰腿舉臂,掙紮不住。
後方衆人驚退開來。
“是妖術!”人叢裡有人高喊。
“你是妖族!”
山人們喧嘈聲歇,數十道目光聚向那白衣男子,俱各蝦緊了身子,蓄勢待發。
晁馳伯喉裡冷哼。
“無知山蠻,不過這點見識。”
他手舉胸前,拇指掐抵中指,正要再度捏訣,一道女聲卻從頸後輕輕滑過:
“你好啊,晁馳伯。”
後頸汗毛一豎,晁馳伯回身疾退,那包裹山人的水球嘩啦啦裂開,飛龍般騰伸出去,絞向身後敵人。
球内山人摔趴在地,喘息間隻見那人影輕巧一躍,五條旋擰的水龍便撲了個空,首頸相撞,絞作一道。那不速之客一腳踏上龍頭,竟仿佛踩中實地,龍身一沉,砰地撞碎地裡。四濺的水花霎時旋開,有如螺旋繞升三尺,抽絲般收作長長一束流水,一股腦撞入她腰側。那水流勁力太大,撞得那人打個跌,手中酒壺一甩,又被險險抱入懷中。
“嗬,險些灑了我的酒!”她詫怪,用力拍一下腰側劍柄,“怎的又吃髒東西?”
晁馳伯堪堪站定,不顧飛脫丈外的帷帽,目光釘住對方八尺長的高大身影。
“——紀英靈!”
轉手夾甕脅下,紀英靈按住腰邊顫動的劍柄,打量他那張陌生老臉。
“起先我還不敢認,瞧見那捏訣的手勢才知當真是你。”她笑侃,“怪道總也尋不見你們在人界的蹤迹,原來是換了副殼子呀。該不會樓裡那幫老東西……盡是偷旁人的身子續命罷?”
幾個摔倒的山人已掙爬起身,回到戈拓身後。一行人悄沒聲兒四散,将那白衣老者合圍中間。
紀英靈見狀卻微訝,歪過頭,看向晁馳伯身後那刀疤抓面的山人。
“還要做甚,不走麼?”
戈拓不答,見前方的白衣老翁拄仗不動,方才将手一招,領同伴撤向北坡。
晁馳伯已然冷靜下來,瞥一眼女子腰間狀似火焰的劍铗,任那些山人并幾個罪客經過兩旁。天光昏昏,山人們湧入遍地亂石間,那斜坡上方竟現出粼粼水光,如一層波動的穹頂模糊當中人影,又随扭曲的輪廓消失殆盡。
覺出龐雜的人息盡數斷去,晁馳伯左手深藏袖裡,聽見追兵的喧鬧聲漸近。
“真是久違了,樓主。”他緊盯對面女子,“不想北人竟也有與南人勾連的一日。”
“比不得你呀,原是個土人,竟盜了一副水做的身子。”紀英靈一手托颏,作出苦思模樣,“當年建立這寓信樓,我好像從未教你們當賊罷?”
“道不同,不相為謀。當初是樓主自己要離開,如今又何必再糾纏?”晁馳伯面不改色,“合謀戈氏攪亂玄盾閣,于樓主又有何好處。”
“糾纏?”
紀英靈眉梢一挑,右腳踏上跟前石塊。“你們那話事人打着我的名号橫行霸道,驚擾了妖界那位‘高人’,害我平白挨一頓揍,至今入不得妖界一步——這也算我糾纏?”她滿面不快,“敢做便要敢當,若不知這個道理,也算你們白活了上千年。”
武卒們追至坡下,又被領頭的攔住,極力要看清高地上的人影。
晁馳伯後撤一步,袖中左手暗暗掐指。
“既如此,今日也不得不動手了。”他道。
遍天烏雲旋聚,仿佛陰慘的海面現出幾個巨大漩渦,當中雲尖垂陷,正将紀英靈的方位環繞中心。她稍一擡眼,隻看那雲尖垂墜成滴,忽地瀉作九道通天水柱,觸地的一瞬濺出無數水蟒,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足尖輕輕一點,紀英靈一躍數丈,俯見下方水蟒沖撞一團,迸射的水柱複又扭作蛇頭,巨口大張,猛追近前。她揚起唇角,扶在劍柄的手朝下一伸,掌心正對上那流水幻化的蛇口,目光卻倏爾一轉。
轟隆。
巨響如雷,一溜丈高的煙塵貫下南坡,烈風卷着水花橫掃而過,掀翻坡下一衆披甲戴胄的武卒。鄭百戶狼狽地栽個跟頭,從七零八落的同伴中爬起身,望進飛揚的塵埃,依稀辨出腳前一條人寬的豁口,愈遠愈窄,直伸向南面的朦胧山影。
他悚然,順那裂縫望向坡頂,張得塵土漫天,一道橫懸的巨影若隐若現。
高處風塵漸息,青磚地裡水泊四散,再無流水彙作的蛇影。紀英靈高大的身軀如山而立,酒甕還夾在左脅,右臂後方一道丈深的裂口劈向坡下。她高舉右手,虎口掐在一條臂寬的劍影間,循那懸頂的鋒刃前望,看定平地邊緣玄青衣衫的男子——李顯裕站在那裡,左手相并的兩指朝向她,指尖凝厲的劍氣化作龐大劍身,藍光熒熒,長逾十丈,虛影般架于她手。
眼神交彙,李顯裕微眯起眼,雙指力壓下去,卻與那劍影一般不動分毫。
“劍意嗎?不差。”對面的紀英靈一笑,“可惜了,若有實劍,倒能陪我玩會兒。”
她五指微微收緊,偌大的劍身喀嚓一響,陡然碎裂。
那裂響傳出的刹那,背後卻水泊疾聚,一條巨蟒騰出地裡,水凝的身子猛鑽向前,一口将紀英靈吞入腹中。
急湧的水流鑽過身周,卷得酒甕也脫出脅下,飄擺向前。紀英靈穩立原地,腰間劍柄顫動劇烈,她卻全然不理,并二指凝出劍氣,當空一劃,蛇背即随前遊的力勁破開長長一道,潰作兩泓水浪。她一躍而起,隻聽晁馳伯高喊一聲“趁現在”,一路淩厲劍氣便摧近腰側。
紀英靈挺身一仰,瞥得熒藍的劍影掠過後背,下一刻又察腦後疾風呼嘯,腰一擰,側翻過身。鐵杖堪堪擦過腦勺,她瞄見晁馳伯那雙執杖的老手,旋即反轉右手,一把鉗住他胳膊,猛地朝下一掼。
曠地裡積水急顫,無數纏繞的水流騰地而出,與那飛墜下地的身軀轟然相撞,暴雨般嘩啦啦潰散開來,激起地間一層水霧。晁馳伯翻身落地,一襲白衣盡濕,仿佛不堪重負,搖晃一下,跌跪在濕漉漉的磚地間。
空中劍影一收,李顯裕閃現他身側,一點劍氣還集聚指尖。
“可已得手?”他問。
“……成了。”晁馳伯勉力豎起身子。
二人目轉向前。糧倉早已淪為一堆瓦礫,紀英靈心不在焉地落定那廢墟前,摸一摸頭殼,隻覺腦心發燙,似有東西正滲入内裡。
“嘶……還慣會偷襲的。”她敲敲腦袋,“這是什麼?咒術?”
甫一問完,她便眉心一熱,一絲熒光閃爍的藍線伸出皮肉,因着過于纖長,竟顯得時斷時續,肉眼難以分辨。
細線的另一端便牽在晁馳伯手心。
“追蹤咒,下在了你的神識裡。”他開口,“如是一來,縱使藏到千裡之外,我寓信樓也能尋到你。”
“竟還能下在神識裡?”紀英靈訝奇,撥弄一下穿過那細線的額發,“你倒是比從前長進了不少。”
覺出她無所畏懼,晁馳伯牽緊那一線藍光,不敢大意。“你大費周章擾亂門人選拔,無非是要引我寓信樓現身。”他緊盯住她,“如今是你在明,我寓信樓在暗——境況颠倒,你又當如何?”
紀英靈恍悟過來。
“樓裡隻你一人精通術法,難怪他們遣你過來。”她道,“隻不過嗎……”
她揪住額前那線藍光,往外一拽。一團晃亮符文浮現額心,脫出皮肉的瞬間教她一抓在手,吱嘎捏碎。
“我的神識呀,邪劍也啃不進去,何況你這小小的追蹤咒?”
手内線光驟松,晁馳伯睜大眼,急将鐵杖一橫,威壓盡放。
“李顯裕!”
呼喝尚未脫口,在旁的李顯裕已氣縱指端,巨大的劍意重又斜沖天際。
劍氣激蕩,水珠四濺。一任兩人劍拔弩張,那紀英靈卻毫不防備,隻将手中晶瑩的碎片揚撒半空。
“放心,我今日不是來殺人的。”她笑道。
那破碎的符文離手即散,化作星星點點的藍光,如煙消沒。晁馳伯抓鐵杖橫擋胸前,無形的威壓仍舊凝護身周。
“你究竟有何目的?”他問。
“自然是來竊取機密。”
紀英靈一手探入衣襟。“可惜沒能拿到一整套,不過兩冊也夠用。”她摸出那兩卷《名冊》,咧出個笑來,獻寶似的一晃,“年代越久藏得越深,這裡頭秘密可不少呢。”
話音猶在,一道厲風遽然摧來。紀英靈側身後撤,但聽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面前已塵濺丈高。那巨大劍影深鑿在前,鋒刃下的裂口橫貫曠地,劈過東山山麓,直沖山腰。
“嚯,真兇。”她納罕,回頭對上李顯裕神情陰冷的臉,照舊将《名冊》高舉手中,“你是擔心這裡頭的影衛,還是擔心某人暴露身份啊?”
“你想将《名冊》散布出去。”李顯裕道。
“散布出去的确便宜。”紀英靈拿那書冊拍打手心,“雖說隻有半套,這裡頭契主不定已死了大半,但隻要策反幾個要緊的影衛,你們這買賣也做不下去。至于寓信樓嗎……怕是也要改叫‘背信樓’咯。”
“紀英靈!”晁馳伯聲色俱厲,“當年你執意離開,便與副樓主有過約定——樓中之事,你再不幹預!如今這是要公然背約麼!”
紀英靈大笑。
“我這名聲啊,早讓你們敗壞了!既如此,也不必枉擔虛名。”
重将兩卷《名冊》揣入衣襟,她仰起臉,笑看煙火缭繞的南山,聽見碎石滾入劍影下方無底的深淵。
“真熱鬧呀。外頭的人争着要進去,裡頭的卻拼死要出來。”紀英靈歎道,“不知經此一遭,還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要進這玄盾閣?隻怕還未摸着契主的影子,便早早沒命啦。”
她說罷一縱,翻身落向曠地北面的斜坡。李、晁二人閃身追上,發覺坡地上空現出法陣的波光,方才止步坡頭。
坡間污泥已淨,隻餘亂石散布。紀英靈立身一塊山石頂端,身形在閃動的粼光裡模糊難辨。
“提醒那老不羞,我知道你們背地裡幹的勾當。”她啟聲,“再不收手,下回燒的便不止那十八座高樓了。”
最末幾個字音低下去,随她身影一蕩,飄散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