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沉重的雕花門向着兩側拉開,漆黑的長影從門縫刺入,樓下傳來小聲的騷動,朱槿聽見張媽輕聲請客人進來。
那人沒答話,隔了不久,會客廳前的大理石地面上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大家不約而同終止了交談,對來人行注目禮,唯獨朱槿目光低垂,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擡起抿了一口。
“範先生您好,我是市刑警大隊的宋柏。有個案子,我們想和您了解些情況。”
男人目不斜視,嗓音一如既往地冷肅,似是一夜北風,吹凍了喧鬧的湖面。
“老宋?”黎興站起身,驚道,“你怎麼來了?”
宋柏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旁邊那道纖細的身影上頓了頓,“你又在這幹什麼?”
“當然是查案啊。”黎興給範父介紹,“範叔叔,這是我隊長。”
他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老宋,我和範叔叔正說着這次的案子,你就來了。”
範父見兩人關系很好的樣子,露出長輩的溫和笑臉,“宋隊長,不如坐下來吃個便飯吧?有什麼要問的,咱們邊吃邊聊。”
宋柏淡淡道,“多謝您的好意,但是執行公務時間,不方便。”
說完,瞟了黎興一眼。
黎興手裡的瓜子便有些燙手了,舉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此時,有女聲輕嗤一聲,“爸,你管他幹嘛!愛吃不吃,餓死拉倒。”
範曼語早看宋柏不順眼,哪怕朱槿表面不說,心裡不知道有多難受,于是逮住機會就想替她出氣。
範父不贊同地斥道,“小語,别胡說!”轉頭溫和道,“小女被寵壞了,宋警官别放心上。您想了解什麼,我知無不言。”
主人坐着不動,其他人不會真的沒眼力到跑去吃飯。範曼語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坐在沙發上,脖子擰成麻花。
朱槿始終目不斜視,細細抿着杯裡的茶,仿佛一株擱在真空罩子裡的名貴花木。
就在黎興要放下瓜子前,她忽地開口,“怎麼不吃了?”
明知故問。
黎興聳肩,“怕消化不良。”
宋柏正襟危坐,眼風偏也不偏半點,嘴上道,“警務人員有紀律……”
“宋警官,我沒問你。”她笑語嫣然望過來,眸中暗芒吞吐,“黎興是我請來範叔叔家的,不讓我的客人吃東西。過分了吧?”
“我的”兩字被咬得極重,仿佛裹挾着某種烙印,笃定得令人發燙。
黎興回眸看她,眸光比茶更澀。心裡有某處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他發了慌,瓜子在掌心攥得發潮。
她沒察覺,又往黎興手裡塞了把松仁,“吃這個。”
宋柏突然不知道能說什麼了。五髒六腑像被無形的拳頭驟然擊中,猛烈劇顫之後,絲絲縷縷沁出血來。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樣的語調。朱槿向來極護短,對她來說,世界上隻有兩種人:自己人和外人。一旦被納入她的羽翼,便能高枕無憂,獲得所有私心和溫柔。
曾幾何時,他也站在她的身後,被她用這樣的語氣高調宣示所有權,享受獨一無二的偏愛。
範曼語蹦起來,“走走走!咱們吃茶點去。”見黎興還坐在遠處出神,她搡了把他,“起來啊呆子!”
“黎興。”宋柏沉聲叫他,沒多說一個字,意思卻很明白。
黎興被兩方注視着,半晌,起身微微一笑,“隊長,你能者多勞,我就偷次懶。”
他經常笑,又生了一副多情的笑眼,因此從不吝啬展顔。可這次的笑很淺淡,比所有輕佻風流都無趣,反帶了種說不出的認真。
他跟在朱槿身後走了。
宋柏沒有再出聲阻攔,他看着他們的背影,第一次意識到,放朱槿離開,可能是他這輩子犯過的最大錯誤。
……
夜晚的新區,寫字樓依舊燈火通明。朱槿靠在玻璃窗邊,靜靜聽着手機那頭的聲音。
一個女孩走過來,她說了句“稍等”,摁住話筒,颔首示意。
女孩面露憂色:“槿姐,面料廠那邊打電話來,問原定的貨量要不要減。”
網店深陷負面輿論,銷量急速下跌,面料商應該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前來刺探。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談投資的關鍵期,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投資方的決定,可如果吃不下那麼多貨,隻會帶來更大的經濟損失。
宋槿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維持原樣。”見她擔憂地望着自己,放下手機認真道,“别怕,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