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軍訓的最後一天,按照慣例,十二中會開放校園,邀請學生家長前來觀禮。連日炙烤過後,老天爺很給面子地彌補了一場小雨,而後留了幾片雲在天上。太陽躲在雲後時隐時現,地上的人總算不用再四處躲藏。
“我媽有事來不了,爸,你今天來看嗎?”
常安磨磨蹭蹭吃早飯,嘴裡塞了半顆煎蛋,一邊臉鼓囊囊的。
“軍訓有什麼好看的?放了學我去接你,咱們晚上去爺爺家。”常榮凱對軍訓的記憶還停留在隊列訓練,一群學生翻着面被燒烤,又不好看又不好吃,他不想去湊這個熱鬧。
“我們學校……咳咳!”蛋黃碎屑嗆進嗓子裡,常安一陣猛咳,拿起果汁一飲而盡,“呼,差點被煎蛋暗殺。我們學校軍訓比那有意思多了,搞了好幾個方陣,什麼格鬥、舞蹈、防暴演練、解救人質,我昨天看到他們搬東西了,防爆盾、煙霧彈,還有無人機。”
常榮凱聽樂了,一個二流高中,比大學軍訓花樣還多。他想象了一下,一群高中生拿着防爆盾和模型槍械,為了拯救人質,又是扔煙霧彈又是跟匪徒搏鬥,還得額外找幾個學生扮屍體,過家家似的。
“我看時間吧。你怎麼還不走?快遲到了吧?”
“我不急。”
說起這個,常安就洩氣,她沒特長,身量也不突出,各個方陣挑人的時候,都撿着有長闆的學生挑。
身旁的李亦清婉拒舞蹈隊老師之後,直接被國旗班要走,成了護旗手,單獨訓練。而她常安泯然于衆,隻能眼巴巴看向主席台的方向,數着李亦清一天會把敬禮的動作練幾百次。
“這麼想顯擺,你在哪個方陣啊。”常榮凱明知故問,被常安幽怨地瞪了一眼。
“普通隊列……所以我不急啊,什麼都不用提前準備。”常安吃完飯,把筷子搭在碗沿上,擺爛地一攤手。
“行,那我去看看。”
常安感覺自己腦袋上長出了三個問号,常榮凱此人不走尋常路,父女兩人一脈相承的不着調。别人家長都是盼着自家孩子出挑、獨領風騷,怎麼常榮凱就愛看常安吃癟呢?
搞不懂自家親爹在想什麼,常安白眼翻到天上去,出門差點撞牆。
“我走了。”
“看路!記得晚上去爺爺家!”
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說,上午八點整,距離彙報表演時間還早,滿操場的小綠人都在各自準備,舞蹈方陣壓腿、演習小隊準備裝備、國旗班……
環視一周,國旗班不見了。
“他們去換衣服了。”
王語晨個子小,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把常安吓一跳。同樣是被選剩下的可憐人,李亦清不在的時候,他們班調整過隊列位置,王語晨跟常安挨在一起。
“換衣服?”
“國旗班有統一制服的,墨綠色,還有金色吊穗。正式場合國旗班都會穿制服,你以前應該見過。”
“我靠!”被王語晨一提醒,常安的記憶緩緩複蘇,她剛進十二中初中部的時候,還說過國旗班格外排面,眼饞過很久,不過她三分鐘熱度,後來淡忘了。
腦海裡,當即浮現出李亦清身着正裝的樣子,肩上胸前的金穗榮耀着目,手持國旗一角,向主席台敬禮。
“嗯?這是什麼表情?”王語晨歪頭,半是玩笑地問:“你是想做李亦清,還是想做攝影機?”
是嫉妒李亦清的條件,想取而代之;還是覺得想象裡的李亦清太奪目,不舍得移開眼睛,想久久記錄下來?
常安抱膝,把臉埋在膝蓋上,久久憋出一句:“都有……”
王語晨低低笑起來:“誰能不羨慕國旗班呢,原來你也嫉妒他們。”
也?
常安擡頭,覺得王語晨的樣子太過自若,不像是在嫉妒誰。
“我還以為……”常安認識王語晨第四年,試着回憶了一下,印象裡,王語晨一直是專注學習,不參加任何課外活動的類型,“還以為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家裡面管得嚴。”王語晨不太喜歡提自己家的事,打算把話題引走,狡黠一眨眼:“你倒是對很多事情都感興趣,對新同學也很感興趣嘛。”
傻子都能聽出來王語晨是在調侃她對李亦清上心。
常安理直氣壯:“她長得好看啊。”
“啊!”王語晨打斷常安,眯眼遠眺,好像在操場遠處發現了什麼,“好像是李亦清來了诶。”
常安立馬轉頭,眼神順着王語晨面對的方向逡巡,找了一圈,沒找着那個高挑的身影。回過頭,發現一個笑得高深莫測的王語晨。
“你騙我。”
“你這個注意力轉移的速度。”王語晨豎起大拇指,“扭頭比我眨眼還快。”
“唉……”一個小小的惡作劇不足以冒犯到常安,她期望落空,重新把下巴放到膝蓋上:“你騙我。”
“我隻是表達一下内心的期待。”
不愧是學霸,随便一句口語都像是标準答案句式。王語晨向常安伸出兩隻手指,比了個瞄準開槍的手勢。
常安一捂心口,應聲倒地,用一隻手臂遮住眼睛。
“不開玩笑,我也很喜歡李亦清的。”
不過王語晨口中的“喜歡”,顯然和一般人理解的“喜歡”不是同一個概念。大學霸看過的書又多又雜,網絡小說顯然也沒放過,越說越不對勁:“昨天休息的時候,于筝找她聊天,哦,于筝是那個音樂生。你想象一下——綠茵場上,優雅音樂生講起喜歡的曲目來眼含熱切,旁邊一個一米七的冷淡帥姐溫和又專注地注視她,眼睛裡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你想想那個畫面,那種‘你喜歡的事情我無條件愛屋及烏’的氛圍感……這是什麼眼神?”
王語晨嗑得起勁,常安越聽越感覺耳朵裡被塞了雞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語晨私下裡自己嗑自己的,跟關系好一點的朋友才小範圍開個玩笑,常安聽得出來,并不放在心上。
明知王語晨的描述裡有數不清的添油加醋,但聽說于筝和李亦清很談得來,常安還是生出些幼稚的占有欲:明明你第一個認識的人是我,怎麼這麼快就和别人成好朋友了。
成年人的世界裡,煩惱意味着無數個待解決的問題和連帶責任;少年人的世界裡,煩惱就隻是煩惱。少年常安面對不講理的思緒,不懂什麼叫“以解決問題為導向”,還可以奢侈又單純地苦悶着。
看台上坐滿裡來觀禮的家長,無人機在操場上空盤旋,各個方陣在跑道列隊,旗隊花隊打頭,國旗班緊随其後。常安混在人群裡,隔着好幾個方塊,遠遠地能瞥見一個抱着國旗的身影。
常安踮起腳,李亦清和另一個升旗手不知道在商量什麼,表情嚴肅,時不時點頭思索。常安耳朵邊隻有同班同學的打鬧聲,幾十米遠外,李亦清像顆挺拔的白楊,肩上的金穗被陽光照射,閃閃發光。
和李亦清站在一起的,有品學兼優的尖刀班學生,有鶴立雞群的模特生,還有高大健壯的體育生。無論哪一個,光是外表就已經脫穎而出。
國旗班氣宇軒昂地出現,高調又矚目。一出現就認領走“别人家孩子”這個頭銜,在家長口中轉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