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清被戳破心事,心堅如鐵,不吃她這套,一腳踢開車撐,揪一下内襯的衣領,不軟不硬回一句:“我沒有瞪他,衣服靜電多。”
王語晨權當自己聽了個冷笑話:“别嘴硬了,常總傷口疤都掉了你還耿耿于懷呢?”
一路上坡,離開地下車庫,兩人彙入校園主路,視野瞬間開闊許多。放學時段路上學生多,李亦清當然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公然違反校規。
推着自行車,兩人一左一右,各懷心事。
清一色的墨藍校服彙聚成一條暗河,隐沒在夜色中。偶爾有幾朵水花炸開,她混在人流裡,哪裡都不是回家。
那場大雨還是沒有過去,潮氣又一次圍過來。
趙家不是她的家,常安也不是。
李亦清不知道自己要跟着人流回到哪裡,似箭的歸心淩空墜落。
“怎麼了?”王語晨注意到李亦清有意放慢的腳步,還以為她是在照顧自己的步速:“我跟得上。”
李亦清在路邊停下腳步,突然回頭看向教學樓,三樓窗邊,常安模糊的身影晃動,露出身旁另一個人影。
眼中的光微微閃動,李亦清突然開口問:“常安一直對誰都是這樣的嗎?”
王語晨坐在花壇邊的石階上,書包抱在懷裡,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她翻出半瓶果汁握在手裡,想了想,回答說:“我初二的時候認識她,她一直就很自來熟,做人做事都很真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有時候可能有點沒分寸感吧,偶爾和人有矛盾,也有人不喜歡她。但我覺得都挺正常的,怎麼了嗎?”
常安總喜歡把人往真善美的方向想,連侯宇彬那樣的人,她都願意先遞個台階過去。
她不會怕别人利用自己的真心嗎?不怕一顆真心捧出去被人捅一刀嗎?難道受傷之後,真的能一笑泯恩仇嗎?
在醫院門口遇到孔君遙,常安還是能說說笑笑,掏出一副熟稔的語氣和他打鬧。原本屬于李亦清和常安的對話,孔君遙三個字就能橫插一腳,電話那頭是多年老友相遇的氛圍,他們早幾年認識,就憑先來後到憑空捏出一道結界,把李亦清隔絕在外。
常安怎麼能這樣若無其事呢?
她李亦清在這裡耿耿于懷算什麼?小人之心嗎?
“你不着急回家嗎?”
“不想回。”王語晨語焉不詳地吐出三個字,飛快滑過這個話題,“沒關系,你說吧。”
“我之前問過常安,怎麼孔君遙這次這麼沒輕重?當時被常安糊弄過去了,我不知道孔君遙為什麼要推她,隻是當時見了血,一門心思都在她身上,就對孔君遙有點情緒。可後來,這件事好像不了了之了,常安像沒事人一樣。”
不僅像沒事人一樣,甚至還能跟孔君遙制造老友結界。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所有人都把這件事當成一件意外,常安想做好人,李亦清不攔着。隻是……鮮血順着手臂蜿蜒而下,常安分明疼得眉毛都歪了,還能渾不在意。
孔君遙救過她的命嗎?
“你在這裡生什麼悶氣?”收回仰望的眼神,李亦清心裡質問自己:“你有什麼立場替别人做決定?”
“這個嘛。”手機從王語晨袖子裡滑落掌心,她悄悄點了幾下屏幕,給誰回了消息,按滅屏幕,煞有其事地在下巴下比了個八,思索着說:“所以你覺得自己裡外不是人,替閨蜜防備渣男,結果閨蜜是個戀愛腦,非要和渣男在一起?”
李亦清臉上露出個少見的表情,她哭笑不得地一捋鬓發,歎口氣算作承認。王語晨的語言表述能力強得可怕,這描述着實貼切。
“常安和孔君遙關系好,你很在意啊?”王語晨話鋒一轉,又把問題抛回給李亦清。
“是啊。”李亦清坦坦蕩蕩一點頭,兩個字散在夜色中,好像隻是哪裡吹來的一陣風,輕飄飄淹沒在其他學生的嬉笑裡。
【與上善若水的聊天】
上善若水:怎麼還不出來?
KSWL:在和同學讨論問題,馬上就出來
上善若水:嗯,好好跟人家學習,走之前和同學說謝謝
KSWL:好的
“不好意思回一下家裡人的信息。”王語晨把手機塞回袖子裡,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會問:常安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李亦清沒說話。
常安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嗎?
街角流浪的孩子被人施舍了顆糖,拿到糖還不滿足,暗地裡希望這顆糖隻給自己。算不上貪得無厭,隻是流浪太久、一無所有得太久,貪圖一點“獨屬于我”,有了這點“獨屬于我”的牽挂,四舍五入也就算是有了家。
王語晨強忍着一臉嗑到了的笑意,避開正面回答,語氣像極了動畫片裡“問問神奇海螺”,她說:“你好像總是在擔心什麼,為什麼不去問問常安本人呢?”
拴住大象的木樁輕而易舉地拴住李亦清短暫的生命。
她活得像個累贅,随時都被愧疚拖得不敢向前。空長一張多情臉,連一點向往都不敢問出口——向往别人,本身就是在給别人添麻煩。
喉舌又化作了軟趴趴的牙膏,堵着、塞着,不許李亦清透露隻字片語。
她試着開口,像隻吐泡泡的魚,除了一連串細碎的“泡泡”,什麼真心都沒透露出來:“你不是家裡人來接?怎麼今天跟着我去車庫、又在這裡聊天?”
“因為我覺得——”王語晨把半張臉縮進校服外套裡,聲音有些含糊:“高嶺之花和小太陽實在是經典款CP,不嗑一下不禮貌。”
王語晨站起身來,把果汁瓶丢進垃圾桶,本就含糊的聲音越飄越遠。
李亦清沒聽清,隻看到王語晨好像在遠處認出了誰,不太正經的笑意倏地從臉上蒸騰而散,驚慌地跑出校門。
李亦清下意識往前跟了幾步,發現王語晨在被自家家長闆着臉教訓。王語晨不知道說了什麼,家長當即緩下臉色,凹出一臉慈愛,隔着幾米遠向李亦清感謝一笑,帶着王語晨上車離開了。
一切如常,好像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