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眼看着李嬌,冷聲道:“明日我們就會離開帝京,你不要再來打擾了,我隻想過幾天安穩日子,活着就不錯了。”
這次李嬌看清了——那團漆黑的眸。
那是一地冷灰,野火燃盡後的冷灰。
蓋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遂變得愈發冷而腥。
鐵鏽一般。
“走!跟我回家。”她拉起阮三娘就想往外走。
“蕭姐姐……”三娘蹙眉望着她,滿目愁緒。
“跟我回家!”她冷呵一聲,不容拒絕。
“我早就沒有家了!”
三娘甩開她的手。
“從我被賣給人牙子的那天起,我就沒有家了!”
“你以為,我還能回哪去!”
她眼中含淚,一席話像是對着蕭離說,又像隻是對着虛空呐喊。
深吸一口氣,她像是鼓足了勇氣,直直看向蕭離的眼睛。
雙手叉腰,她毫不客氣道:“你不是早就想走了嗎?你快滾啊!”
“去苟且偷生過你的安生日子吧!”語畢她擡手推了蕭離一把。
蕭離就像紙人一樣,跌跌撞撞往後退了。
阮三娘高昂着頭顱,斜眼瞥了蕭離一眼,語氣充滿不屑:“我實話告訴你吧,木喬娘子早就替我找好了下家,隻要我願意,我依舊是煙柳巷裡千呼萬喚鼎鼎大名的阮三娘子,誰想和你在哪破屋子過一輩子!”
看蕭離愣在那沒什麼反應,她往前一步,語氣高傲而冷漠:“還不快滾?”
李嬌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站在她身後,看着她死死握住的拳頭,握到鮮血淋漓。
蕭離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
阮三娘果然是最了解她的。
她骨子裡還是個驕傲的人。
望着蕭離頭也不回的背影,阮三娘猛地關上門。
轉身靠在門上,她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隻能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蕭姐姐,你走吧。
你就當我死了。
我現在,是那從陰曹地府爬上來的女鬼。
我要你你替我好好活着,光風霁月地活着。
我早就不想過安穩日子了,我隻想讓他們都不得安穩。
明明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鬼,卻活得比誰都要像人。
憑什麼。
憑什麼?!
我既然爬上來了,我就要把他們都拉下去,拉下地獄,永堕無間,不得好死。
蕭離大概是走遠了,連腳步聲都變得模糊。
阮三娘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李嬌突然覺得,她過得太苦了。
似乎從見到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哭。
她往後又還要哭多久呢?
李嬌不知道,她隻是痛恨自己的無能。
她聽見了哭聲。
越來越多,越來越遠,從四面八方傳來。
她已經不能裝作聽不見了。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也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渺小。
那邊,三娘終于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擡手扯了扯李嬌的衣袖。
李嬌回神,看着她,認真道:“你早就算好了她會來,是嗎?”
“對不起。”
阮三娘沒有否認什麼,她确實利用了李嬌。
“你就當我是個卑劣的婊子吧。”
她拿出一個木盒,看着有些年歲了。
“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季氏的罪證。”
拐賣婦孺,逼良為娼,開設賭場……
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李嬌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點頭道:“接下來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阮三娘沒有理會她,隻是輕輕按住木盒。
“想什麼辦法?交給你上面的人,然後拿着這些東西,去和季氏談條件嗎?”
蕭離就是前車之鑒。
“呵。”阮三娘輕笑一聲,揮揮手:“你也滾吧。”
她緊緊抱住懷中的木盒,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
望着李嬌,她目光冰冷:“這是姐妹們用命換來的東西,不是你們這些上位者的籌碼。”
“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再能查出些什麼拿去交差,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滾吧,别再來煩我。”
阮三娘擡擡手,是送客的意思了。
李嬌坐着沒動,也沒有生氣。
放下手中的茶盞,她撐着臉,打量着阮三娘,從容一笑:“你不用再激我了。”
“這招對我沒用。”
同樣的招數,難不成一天還想要用兩回?
起身,李嬌一步步靠近阮三娘,幽幽道:“讓我猜猜你想要做什麼?”
輕輕将她鬓邊的宮花扶了扶,李嬌望向她的眼睛。
雜亂而斑駁,像是腐朽的枯木被胡亂壓在一起,帶着猙獰的紋理。
猙獰中滿是充滿生機的盎然四溢的死氣。
“帶着這些證據,然後一頭撞死在大理寺前?”
阮三娘猛然擡頭瞪着李嬌。
“沒用的。”
“大理寺卿,是季相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