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綠陽山下出現一白一紫兩道身影。
仙人日行萬裡,心念所至便能到達。
放眼望去,綠陽山上大樹參天,枝葉繁茂,幾乎尋不到下腳路徑。
枝葉亭亭如蓋,日光隔絕在外。夜色将近,山中濃霧漸起,影影綽綽倒像是在故弄玄虛。
“上仙,我在前帶路。”伯卿雲手中執扇,随意扇動周圍瘴霧便退散幾分,“山路難行,還有獵戶們放置的捕獸陷阱。”
他慢慢走,話多但不聒噪,“綠陽山中靈獸多,山下村莊獵戶以販售靈肉與獸皮為生。”他歎息,“獵戶父子家中光景尚可,上有高堂,下育幼子,若無此事可盡享天倫之樂。”
白欲栖跟在他身後,聽得出他對這裡的情況十分熟悉。伯卿雲此人溫和有禮,靈力上乘,心懷慈悲。處于這個位置不驕矜,不狂妄,事事親力親為實在難能可貴。
“獵戶父子可曾接觸過妖物?”
信神拜佛的凡人不在少數,造金身立法相,神族亦享受人間香火。長此以往,妖魔怪道難免蠢蠢欲動。
“不曾。”伯卿雲否認,“我勘察過,并無異樣。”
無緣無故死亡的獵戶父子,與之相隔甚遠的幾具屍體,僅出現過一次的牙印。白欲栖絲毫沒有頭緒,手指搭在脖頸上,憶起的隻有那夜仰金亭顯露出的蛇身與尖銳犬齒。而且那時他手上沾血……
明知時間對不上,他卻忍不住細想下去。
“出事至今,隻有五具屍體?”白欲栖忽問,敏銳察覺伯卿雲身姿僵直片刻,他轉過身,面容沉沉無奈,“不。”
“屍體隻有五具,消失不見的……不計其數。”
白欲栖握緊劍柄,向來冷淡的面上覆蓋薄薄愠怒。
“宮中派來看守的師弟們,失蹤二十餘人。”伯卿雲到底是敬丘宮大弟子,其餘話不便多說,隻能言盡于此。
難怪不對,五具屍體都被認定是野獸所殺,這樣的死法,對獵戶而言并不罕見,又怎會引起敬丘宮注意。
兩人沉默前行,遠處燈火綽約,看來到洞口了。
白欲栖意欲拂開遮擋在面前的樹枝,剛邁開步,便被扯住了衣袖。他回首看,伯卿雲面色凝滞,眉間憂愁濃濃不散。見他望過來,兩手摩挲紙扇,欲言又止。
“放心,”白欲栖捏着枝杈,綠葉掃在墨發間,晦暗中眸若星辰,“無論因何隐瞞,此事我定會查清。”說罷,拂開雜草亂葉,朝火光走去。
伯卿雲懸起的心放下。
仙人變幻莫測,若因他一句話惹白欲栖不悅此事恐怕要糟,幸而上仙寬宏大量不予計較。望着漸行漸遠的白衣身影,他快步跟上。
燈火通明處,幾名敬丘宮弟子看守山洞。
守夜巡邏各司其職。見到白欲栖時警鈴大作,随即看見了他們大師兄。
“大師兄!”大夥兒湧上前,眼中誠摯笑意不似作假。胡亂行禮後,目光落到白欲栖身上,“師兄,這位修士是?”
伯卿雲:“這位是吟蒼上仙,專門來處理此事的。”
聞言,方才放縱的弟子們面面相觑,呆愣片刻趕忙行禮,生怕惹仙人不悅。
“不必拘禮。”白欲栖單手扶劍,已将山洞前的情形看了個大概。他直問,“洞裡的情形你們知道多少。”
他上前,衆人跟随。
洞裡出了幾十條人命,上一批敬丘宮弟子出事後,便不讓弟子們進去勘察。回答不上白欲栖的疑問,衆人互相看,無人解釋。
忽然,聽聞一人說:“不知情。”
這人說的太過坦然,讓衆弟子一陣臉紅牙酸,紛紛找是誰說的。隻見空地篝火旁一人正起身伸懶腰,眼睛還未完全睜開。
原來是尹九甯,大家不約而同想。
尹九甯是敬丘宮外門弟子,仗着家裡販賣靈藥有幾個錢,硬是買通門路進入敬丘宮做弟子。人雖不着調,修習功法尚可。外加平日裡請同門飲酒遊玩,人緣不算差。
當即有人給他使眼色,奈何夜晚太黑,他看不見。
尹九甯起身,來到白欲栖前面上下打量着。
“九甯,”伯卿雲扶他肩膀,溫聲溫語道,“這位是吟蒼上仙,不得無禮。”
“原來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尹九甯笑,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參見吟蒼上仙。”
見他發冠松垮,绛紫衣袍歪歪扭扭,腰間佩劍也不翼而飛,懶懶散散像個富貴閑人。白欲栖當做沒看見,隻問:“你們在洞前值守,可曾見過異樣?”
“不曾。”
“洞中可有動靜?”
“不曾。”
白欲栖靜靜望向尹九甯,“一切安穩?”
“對。”尹九甯露出兩顆虎牙,篝火影子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豐神俊朗,倒是生了副好相貌。衆人不反駁,便知他所言為真。白欲栖不再看他,偏首對伯卿雲道:“我要進洞,你們在此等候。”
月挂中天,夜色已濃。
風起樹揚,幾人高的山洞黑乎乎一片。有風進出偶爾傳來凄厲聲響,似能吞噬萬物的虛空之境。他們尚不知洞中是何光景,連接何處,此行必定兇險萬分。
伯卿雲當即阻攔,“上仙不可。”
他将憂慮說出,最後道:“我陪上仙進洞。”他單手扶劍,眼神堅定,言語懇切。白欲栖有些恍惚,伯卿雲的神色與千年前妖族禍亂,同他并肩作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友人們如出一轍。
一去經年,友人們早已白骨成灰。
如今,鴻鹄之志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