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欲栖觀他相貌,忽覺眼熟,一時間竟想不起。
他起身颔首,“我路過此地身體疲累,借寶地休憩片刻。”
“原來如此。”男子摘下草帽,臉上陰影一并消失,白欲栖這才觀他真正相貌。又見他耳後有一紅點,倏地想起一位三百年前見過的故人。男子豪爽好客,請白欲栖進屋,遞給他盛滿水的瓷碗,“家中沒茶,這是山中泉水,甘甜解渴,兄台不要嫌棄。”
白欲栖搖首,将水一飲而盡。
果然如他所言,泉水清冽味美,一碗下肚心中煩憂少了許多。
“不知修士怎樣稱呼?”
男子見白欲栖穿着不凡,腰間佩劍,心知他是修仙之人。又看他氣質出塵,相貌卓絕,不似小門小戶出來的,不由好奇他怎會出現在這深山老林中。
“姓白。”
“好巧!”男子猛一拍手,面露喜色,見白欲栖不解于是說道,“白公子不知,我這山此前名叫蒼邑山,千年前有一人鏖戰妖族,飛升成仙。”
“他亦姓白,喚作欲栖。”
白欲栖有些怔愣,不由再問:“這是何地?”
“蒼邑山。”
白欲栖沉默,
時光已千年,他竟再回到了飛升之處。令他怅然若失的是對蒼邑山已經印象模糊,當年山中日月也盡數忘卻。
“山中隻有你居住?”白欲栖問。
“是。”男子颔首,從一旁盤中拿出馍馍遞給白欲栖,見他不吃于是塞進自己嘴裡,似許久不曾與人說話,他言語滔滔,“蒼邑山已是荒山,附近百餘裡無人居住。東邊是海,也不曾有船隻來往。此前山下倒是住着人,不知何時搬走了。”
因仙人飛升,百姓認為此山受神明庇佑,便在此安家立業。
人心易變,久而久之此山也不過成為人們口中出過神仙的荒山,至于是否真有神仙,無從見過。
年月最是無情,此話不假。
白欲栖心中感慨,不由奇道:“觀你年歲不大,蒼邑山既已成荒山,你又為何不肯離去?”
“為我師父的指點。”男子不好意思笑笑,“師父臨走前叮囑我上山後不許離山,待到貴人來,自然會為我指明方向。”
“你師父是何人?”白欲栖遲疑問,心中答案呼之欲出。他眼前浮現一個精神矍铄的老頭,老頭鶴發童顔,慈祥和藹。雖時常不靠譜,仍是他在人世最親近的人。他飛升後第二年,師父入輪回往生,三百年前他私自下凡便為了師父。
男子笑道,繪聲繪色描述師父模樣,脾性。
看他比比劃劃,白欲栖終于想起為何覺得男子眼熟了。
三百年前他救師父于水火,那時尚且年幼的男子就已被他收為徒弟。
兜兜轉轉,原來是自家師弟。
他滔滔不絕,白欲栖便聽着。
起身來到門邊,林中風吹葉動,綠水一片擺動。偶見葉間藍魚擺尾,自成一幅魚水交歡圖。空中漸起泥土味,不一會兒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來。屋中叮叮當當此起彼伏,是雨落入男子擺放的瓷碗中。
白欲栖阖眸,凝神掐算,須臾後對男子說,“雨後山中霧霭散盡,你方可離開此山。”
“一路往北去,自有奇遇。”
男子正飲水,聞言順着下颌淌到衣襟濕了一團。
他不可置信盯着白欲栖,悄聲問,“你、你難不成就是白……白師兄?”
白欲栖但笑不語。
“師父說過上仙是他弟子,原來不是诳我。”男子喃喃道,猛站起身,“我能否跟随上仙?”
“不能。”
白欲栖恍若回到千年前,語重心長道:“你不曾入世,未見天下繁華紛擾。待你有朝一日悟道成仙,便能來尋我。”
話落雨停。
白欲栖再看他一眼,“時辰不早,路上小心謹慎。”
“切記,莫要動搖道心,否則根基不穩,你亦性命垂危。”
男子正要答是,眼前卻空無一人。
屋外風聲蕭瑟,竈旁暖火正旺,恍若黃粱一夢。
他迷迷糊糊收拾行囊,披上蓑衣鬥笠,鎖上茅草屋,于雨後涼風中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