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張海陽的死給了張家衆人機會,那麼張海漁的死就是投入池中的大石,徹底掀開了家族表面的平靜,露出水下湧動的暗流。
白布上躺着一具女性屍體,張瑞棋的右眼皮輕輕抽動。
如今他在張家的威信一落千丈,跟他不對付的那幾個老狐狸就沒再給過好臉色,實在讓他惱怒。
事實就是這麼無可奈何。張海漁也死了,現在張瑞棋身邊隻有張海成能用。可是他卻感覺到一絲古怪,那天張海漁的話也在他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這個張海成真的可信嗎?那兩人的死跟他到底有沒有關聯?
要說沒有,張瑞棋是不信的,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查,隻能捏着鼻子把事情交代給張海成。
敲擊着桌面的手指一頓,張瑞棋忽然想起一個人,那個人由他手底下培養起來,有些事交給他去辦未嘗不可。
眼下時間緊迫,張瑞棋叫來那個總是一臉漠然的青年。青年對于他的一切指令不置一詞,默默地聽完後離開了議事堂。
清瘦的的背影落在張瑞棋的眼中,他歎了口氣,不由得露出疲态。
在張家,張瑞棋算是活得久的一批人了,如今還要同别人争權奪利,不免感到有些累。但他也不能輕易放手,一旦松開一點,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張海成在權力二字上的嗅覺遠超其他人,幾乎是張起靈行動的第二天,他就猜到張瑞棋已經起疑心了。
他并不在意張瑞棋的安排,反正張海漁和張海陽已經死了,他們手下的人心也散了,僅僅靠一個年輕的新族長做不成什麼事。不過留着總歸是個麻煩,而且張瑞棋一直想要掌控張家的想法也跟他的目的相悖。
彼時張瑞棋正聚齊了身邊的親信商讨張家目前的狀況。張海成推開門踱步進來,背着手姿态放松,好像他才是主事者。反觀在座的各人,無不面色沉重眼含憂慮。
“海成?事情辦好了?”張瑞棋呷了口茶問道。
張海成環視一圈後坐下,淡淡答道:“差不多了。各位在商量些什麼?怎麼不叫我一起?”
坐在他右側的人看了張瑞棋一眼,說道:“沒什麼大事,你既然處理好了就回去吧。”
“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聽的嗎?”張海成并不理那人,隻笑看着張瑞棋道,“别怪我沒提醒你們,張海漁和張海陽已經死了,難道你們還有其他的倚仗?”
這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不少人變了臉色。
安逸久了不是件好事,他們當中有些人年輕時沒有闖出個名頭,僅僅依靠着年歲和張瑞棋的人才混到今天的地位。現在張瑞棋失勢,張海成又步步緊逼,他們高高在上慣了,要接手下面的人恐怕難以服衆。
茶杯碎了一地,瓷片飛到張海成腳下。
張瑞棋喝道:“張海成!如果你今天隻是來說這些話,大可以回去,這裡還輪不到你插手!”
張海成踢開碎片站起來,引來其他人緊張的視線。他一時失笑,走到張瑞棋身邊又倒了一杯,杯底磕在桌面的聲響清晰可聞。
“我本來還想讓您重新掌控這個家族,可是您自己放棄了,”他感歎道,“真是太可惜了……”
“哼,你以為憑這一兩句話他們就能聽你的?”
“當然不能。各位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算繩子着火了,也不會有人想要逃走吧?”
話語裡暗示意味濃重,是個傻子也知道張海成在挑撥離間,但無疑正中他們下懷。
張瑞棋剛要開口,就被張海成截下話茬,用毫無歉意的語氣道:“如果我說了什麼冒犯到各位的話,我在此道歉。”
說罷,他揚長而去。
張瑞棋臉色鐵青,道了個“滾”字便離開了議事堂,徒留下座神色各異的衆人面面相觑。
……
沒有任何征兆的,張瑞棋死在了外頭。
得到消息的幾個老狐狸無不撫掌叫好,整個張家大概隻有張瑞棋的人愁苦着臉。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又讓他們疑慮重重,猶豫着不知該如何應對。
時間倒回半個月前。張瑞棋被張海成氣得不輕,怒氣上頭時竟想出了自己帶人出去辦事的歪法子,而他也正是這麼做的。
在不顧勸說之下,張瑞棋領着一隊人準備到秦嶺一帶辦些事,路才走了一半不到,隊伍反手開始圍殺他。直到這時張瑞棋才發現他自己的人寥寥無幾,整個隊伍全部都是張海成的人。
幾道粗重的喘息聲圍繞在耳邊,張瑞棋躲在一塊巨石後面,身邊靠着一具屍體,就在剛才撐不住斷氣了。
現在活着的隻剩下兩個人。那是個小輩,二十幾歲的年紀,生面孔,一路保護他到這。
那個小輩勾着腰摸到張瑞棋面前說道:“我來拖住他們,您先走!”
他們三面都被包圍,左側就是一片山林,那裡是唯一可能逃出去的路。
張瑞棋拍了拍他的肩膀,借着石頭掩護往左邊走去。
後背忽然一陣涼意,緊接着心髒傳來強烈的劇痛。張瑞棋倒伏在石頭上,低頭看着胸口的一截刀刃。
身後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聲音:“您真的是老了,連身邊的人是敵是友都分不清了。”
“張……海……成……”
張瑞棋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個名字,它将是他此生最不甘心的源頭。
幾息之後張海成抽出匕首,把屍體翻了個面,用刀刃拍了拍它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