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一梗,半晌道:“那你呢,有什麼功績說來聽聽。”
“我的功績就是小甯,她是我師妹……嘶——”
姜甯揪住師兄胳膊上的軟肉狠狠一擰。
“師兄,老師渴了,去給老師泡茶,加我一杯,要六十度的。”
師兄灰溜溜出門泡熱水去了。陳老看着姜甯這個滿意之極的弟子,心情轉好。歲數越大越發覺得力不從心,去年還有幾根黑頭發,前兩天一看全白了。
“老師,師兄他很擔心你的身體。”姜甯替出去的某人解釋道。
老人雙眼明亮,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對于死亡之事他有更深一層的看法。
“我當然知道。我還有幾年可活,你們還有多少年?以後我這手裡的擔子都得交到你們手上,等你們老了,交到小梁和你徒弟手上。”
“世人生老病死是規律,咱們研究的是一個‘病’字,不是‘老’字。這事兒你給我記得牢牢的,記到心裡去。”
可偏偏有些人就是看不透啊。思及此,陳老臉上的溝壑又深了許多。
“治病救人,可不是長生不老啊……”
他低聲喃喃,囫囵不清。
“老師?”
“嗯,行了,你回去吧,我這用不着你,有那臭小子夠了。”
“好,老師你多休息,不要太累。”
姜甯起身告離,拉開門撞上回來的師兄,他小心地護着兩杯熱茶。順手拿過一杯,她随口道了聲謝。
“這就走了?不再留會兒?”
屋裡傳來陳老冷哼:“你小子少攔着你師妹建功立勳。”
風水輪流轉,姜甯給師兄遞去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在他控訴的目光中施施然出了門。
她呷一口茶水,齒頰生香。霧汽彌漫上鏡片,模糊視野。
水面倒映一張朦胧的臉,冷淡的神色溶于這杯熱茶,葉梗浮動漾起細紋,水中映出的薄唇似乎揚起一抹弧度。
……
院裡的樹葉子黃了又綠,春風吹過草尖,生長出一茬茬嫩莖,複被無情攪斷。夏蟲鳴過一聲即是亡語,待到秋葉落滿地,才為它的屍體蓋上一層錦色薄被,可憐最終逃不過掃進簸箕的命運。冬日下一場厚厚的雪,定下四季終章,寂靜蔓延院子,不曾知曉那無機質的雪層之下所孕育的生機。
二樓走廊上,一行人步履匆匆。
兩年時間,病患數量已經減到每個病房配備一個研究員的程度,其實相較兩年前情況好得太多,但于姜甯乃至其餘研究人員而言,這是一場失敗。
抑制劑研發的第一年,形勢一片向好。患者越來越多的蘇醒意識保持清醒。第二年陡轉直下,他們犯了一個錯誤,因為錯估病源蟲的對抑制劑效果結束一刹那的“反撲”,患者相繼死亡。
抑制劑的效果太強導緻病源蟲對一般鎮定麻醉類藥物的耐受度大大增加。姜甯聯同江華春真正的沒日沒夜補救,結果仍不盡如人意。
“江教授,209室患者失去生命體征!”小姚探出門高聲喊道,事态緊急她已經忘了區分男女。
姜甯腳步一轉,率先脫離大部隊。
“你們先走,我去看看。”
209室,那個疤痕臉女患者好似一根僵直的枯朽木頭,橫亘在床頭尾。
她的頭依舊執拗地朝向窗口,臉上肌肉扭曲。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刻,她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一個方向,不能瞑目。
小姚顫着手試圖合上她的眼睛,幾次都是徒勞。
“讓我來。”姜甯拍了拍她肩膀。
小姚讓開身,卻見姜甯走到窗戶邊,唰的拉開窗簾,推開了封閉多年的玻璃窗。
清晨的陽光斜射進來,穿透滿室飛舞的微塵。
“走吧,今天是個好天氣。”
姜甯轉身對着床上的人說話,仿佛她還活着。
“姜……姜甯教授……”
小姚快哭出來了,小腿發抖隐隐有點抽筋,她小時候最怕的就是鬼故事,長大了膽子也沒大哪裡去。
一陣風吹起窗簾,很快落下。
“别怕,這是我家鄉的習俗,算是活人的一點慰藉,不用當真。”
嘴上安慰小姚,她回到患者床前,掌心覆上半臉輕輕一滑,再擡手時,眼睛合上了。
小姚咽下一口唾沫,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姜甯教授,後續處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姜甯彎唇微笑,答應道:“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