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室房門半敞着,敲了敲門。
女護工正給他後背墊枕頭,床頭小櫃子上放着雙層不鏽鋼飯盒,地上有個搪瓷盆,毛巾一角擱在邊沿。護工沒聽見敲門聲,幹活利索就是有點不知輕重,男人在她手下揉捏的像個面團。
姜甯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吓了人一跳。她看上去五十多歲年紀,兩邊鬓角華發已生,眼尾皺紋深刻。
“啊……”
看見陌生人,護工有些局促,讪讪而笑。雙手比比劃劃,嘴裡發出一個奇怪音調。
她是聾啞的,比劃的意思是在向姜甯問好。
“不是領導,叫我小姜就好。這個點你吃飯了嗎?”姜甯做了手語,在她驚訝的眼光中自然地扶着床沿坐下,一面轉着手表對她指了指表盤。
沒有。護工回道。
“去吃吧,這裡交給我來。”姜甯比劃回去,對她點點頭。
大概是姜甯身上的氣質有點唬人,護工沒有深究,完全讓出了空間。陌生的氣息消散,房間裡一陣靜默。
從進門開始,他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不曾移開。
女人神情冷淡,凝視他片刻,忽然傾身,與他相距不過半尺。那半尺空氣染上一縷松雪的氣息,幹淨凜冽。
她笑起來,輕輕拂開蓋住眼睛的碎發,暖熱的氣息灑在他的下颌。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音色偏冷,語調微揚。
他沒有回應,垂下眼睛,無意識盯着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
脫離無邊際的黑暗後,見到的光明是懸挂天花闆的白熾燈。許多人圍着他争吵不休,來來往往行色匆忙,嘴裡是熟悉又陌生的字詞,打量的眼光仿佛他是一件物品。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隻是從某天起,他們來的次數突然變少了,剩下固定兩三個人。
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些一度想要探尋的思緒被迫束縛在這張狹小的床上,藥物侵蝕神志,記憶浮現眼前,消弭于怪誕的夢境。
“我……不記得……”
他沉默半晌,動了動唇勉強發出幾個氣音,低啞生澀。
女人直起身,柔聲寬慰道:“沒關系,不記得就算了。”
氣息離遠了。他下意識擡眼,追尋那道身影。她側身去拿飯盒,甫一上手,動作肉眼可見地一滞。
沒有患上那種可笑的病,記錄開始時他仍處于昏迷狀态,鎮定劑卻從不中斷,食物量也隻夠維持日常生存所需。
這樣的防備手段……
指甲猛然刮擦鋼面,刺耳難聽,盒蓋哀鳴一聲,拇指處凹陷下去。她低下頭,随着手上施力,纖細的腕骨若隐若現。
迷蒙空洞的眸光漸複清明,轉而流露出些許困惑,他不由得微微皺眉,慢慢擡起手,肌肉有意識地繃緊。伸至半空,小臂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可她的氣息觸手可及。
她看見了,猶豫着把飯盒往前一遞。
直到觸及手腕的皮膚,飄忽的感知終于有了些實感,無力垂落的瞬間,她毫無準備,被拉着向他靠近了些。
一滴溫涼吻上嶙峋的指骨,還未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指尖燙得忍不住瑟縮一下。
眼淚。
那滴眼淚吸引了全部心神,又一顆悄悄砸落手背上,他蓦然回神。
她在哭。
意識到這一點,他眼底困惑更深。
她為什麼哭?
舌根嘗到一種鹹苦的味道。空蕩蕩的軀殼裡,有什麼東西掙紮着撕扯着要爬出來,胸口一陣悶悶的疼,心髒擠出的液體灼燒每一根血管。
苦意蔓延到喉間。細潤的,即将融化的淚珠,化為無邊際的海,浪潮吞沒他,窒息,失重,所有感官支離破碎。
你要記住……
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記住什麼?
眼前模糊一片,耳中嗡鳴,他好像聽見遙遠的另一端傳來驚惶失措的呼喚。
你隻剩這麼一點東西去記住了……
聲音歎息。
他倏地睜眼,看到自己靠在她身上,泛着涼意的指尖正探知他的脈搏,呼喚聲清晰起來,那是她口中的一個名字。
“張起……”
她張了張口,忽的收住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