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所有事物都被裹在混沌而朦胧的黑暗裡。
追逐戰在風聲與怪物的嘶吼聲中一觸即發,那些高大而坑坑窪窪的影子一股腦朝兩人湧過來,數量比昨晚還要多上許多。
滑冰鞋的冰刀再一次險些在冰面上擦出火星。
那些怪物不太講理,特别是在看見淮南月穿着的軍大衣後,跟殺紅了眼似的,速度比上回還要快上不少。
令淮南月覺得自己在逃荒。
她滑着滑着,隔空和秦問川對上眼神,便見那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自己身上的衣服。
意思是:要不要換一件。
淮南月搖搖頭。
如今怪物的瘋狂程度自己還算撐得住,況且……
她這邊吸引大部分火力後,秦問川那邊便可以集中精力找線索了。
此外,還有某個隐隐的猜測……
淮南月看着某個對自己并不熱情,而是叉腰站在一邊的怪物,心内有些犯嘀咕。
這個姿勢,怎麼和惜春那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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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問川身後隻跟了兩三隻怪物,就顯得悠閑了很多。
她背着手滿院遛彎,溜到一半還把懷裡的蠟燭掏出來晃了兩下,口裡說:“你們再往上湊,我就大開殺戒了。昨晚就是我殺的你們,十殺,戰績可查。”
怪物:……
秦問川一邊滑,一邊注意淮南月那邊的動靜。
然後她就看見,這姑娘頻頻往某個方向看。
視線的落點處正站着某隻怪物。
那怪物有點奇怪。
它不像其他大部分怪物那樣熱切地追着她們跑,也不像某些摸魚的怪物那樣左跑跑右跑跑地做做樣子。
它隻是無動于衷地站在那裡,就好像一切紛擾都與它無關,它從始至終隻是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冷靜又冷漠。
它比其他怪物都高,一隻手叉着腰,另一隻手放在胸前,像是抱着什麼大片而堅硬的東西。
會令人想起某個偏愛叉腰站着的、又很喜歡玻璃的小姑娘。
倒計時十秒。
淮南月拐了個彎,倏然溜着一串尾巴朝着那怪物那邊滑去,同時給秦問川遞了一個眼神。
秦問川眸光一凝,蓦地開始加速,與淮南月彙合,兩人并肩滑行。
倒計時一秒。
淮南月滑到了那隻怪物面前,唇瓣開合,叫出了那兩個字——
“惜春。”
尾音落下,電子音響起——
【恭喜您,支線任務完成,獎勵您兩塊玻璃】
【積分+250,您的積分總計:700】
電子音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情不願。淮南月聽見它繼續說——
【主線任務開啟】
惜春轉過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雪下得更大了,五米開外人畜不分。
她們就這麼緘默無言地對峙着,直到又一片雪花落到了淮南月的領口,又被體溫慢慢捂化,惜春才輕輕出了聲。
“怎麼認出我的?”她問。
淮南月眨了一下眼。
她道:“你很幹淨。”
“嗯?”
“就是說呢。”秦問川笑着接話,“别的怪物NPC都汲汲營營地追着我們跑——當然我不是說它們壞話,我隻是在陳述事實——有時候它們未免顯得太熱絡了。”
“而你。”她頓了頓,繼續道,“你從始至終都站在這兒,沒沾上一點紛雜的情緒。很幹淨。”
“很幹淨?”惜春重複了一聲。
“嗯。”淮南月道。
“可是我現在……”惜春抿了一下唇,“我現在很醜。”
“……”
淮南月看着那屬于怪物的坑坑窪窪的表皮,實在無法昧着良心安慰她說好看。
她于是道:“那你變回來。”
“可是我變不回來。”惜春脆生生道。
“為什麼呢?”
“她們都說我孤僻廉介。說我不合群。說我心狠。說我怪。”
“是麼?”
“嗯。”
變成怪物的惜春很高大。高大得讓人忘了她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
淮南月昂頭看她,須臾,搖搖頭:“你不怪。”
“你不用安慰我的。”惜春笑了一下,“怪一點也挺好。我不想合群。我不想沾上那些麻煩事。”
“不是安慰你。”淮南月說,“你能規規矩矩長大,長成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啊……很不容易了。惜春迷迷糊糊地想。
她有個在道觀裡修仙而常年不着家的爹,有個早逝的娘,有個沒說過幾句話的、貪婪下流的哥哥,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嬉皮笑臉不學無術的侄子。
她是什麼時候被賈母從甯國府抱到榮國府的,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來的那天見着了許多姐妹。那個時候元春姐姐還沒進宮,迎春姐姐笑得很溫柔,探春姐姐爽朗地對她說“把這兒當自己家”。
她隻能把這兒當自己家。
甯國府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哥哥賈珍一年見不了幾回;嫂子尤氏見了自己隻會說上幾句不冷不熱的客套話。她在宴席上看着尤氏跟鳳姐大笑大說,會忍不住想:原來你其實挺開朗的。你隻是不在意我。
最親近的家人都不在意自己,還有誰會在意自己呢?
她好像從來不知道被愛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