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禮單是我以給你慶生為由,讓崔達送去謝府給嶽母的,感謝她對你的生養之恩。”
蕭川此言一出,弈甯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住了,然後慢慢開始消失,到最後她低下頭,盯着手中的禮單一動不動。
蕭川覺得不對,剛伸手想要拉她,就見一顆眼淚“啪嗒”落在禮單上,瞬間暈濕了一塊。
“怎的了?”他彎腰去看她的臉。
弈甯擡起頭,眼中已無淚,眼睛卻有些紅。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知道母親在謝府過的不容易,知道她心裡牽牽念念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雖是官眷,卻無诰命,他卻遣王府長史給母親送禮。如此一來,“蕭川”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分量遠超這份禮單,足以支撐母親在祖母和父親面前挺起脊背。
他方才喚母親什麼?
弈甯撲到蕭川懷裡,哽咽道:“謝謝殿下!”
蕭川輕輕替她拭了淚,歎息道:“傻氣,謝什麼?我既是你夫君,自然就該替你撐腰。”
不知怎的,弈甯突然就想到那日得知祖父欲與蕭川結親,長兄謝寰對自己說的話。
“你若是為了母親,就更該選蕭川。阿冊雖好,但在這件事上,卻未必能幫到你。”
她當時不甚明白,如今卻是了然了。
的确,如今日之事,放在蕭冊身上,是萬萬做不成的。不是因為他不如蕭川聰明,不如蕭川護着她。而是以蕭冊的立場,他即便再想替她護着母親,卻不能忤逆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而蕭川,卻不會有這個顧忌。
她曾經以為自己嫁給蕭川,更多的是為了謝家,為了給母親掙一份體面。如今才知道,上天對她是何其厚待。
她慶幸祖父替她選了這門親事,更慶幸自己接受了這門親事。
她不敢想,若這個男人娶的不是她,而是别人,自己這一生該會有多遺憾。
蕭川看着懷中人一時哭一時笑的,無奈搖頭,這小腦袋瓜裡都在想些什麼?
弈甯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想叫蕭川看出來。她若無其事的坐回到羅漢床上,假裝方才什麼也沒發生。
看到炕桌上放着的小盒子,問蕭川:“這是什麼?”
蕭川拿起盒子遞給她:“這才是給你的生辰禮。”
弈甯訝然,竟然還有?
她打開盒子,瞬間就愣住了。
居然是承王令!
“原本是想着要送你去鳳翔府,關鍵時刻能用得着,才給你新制了一塊。如今雖不去了,但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沒有什麼禮物能比它更好。”
蕭川緩緩道,仿佛他送出去不過是一件尋常貴重物件。
這可是承王令啊!弈甯摸着令牌,顫聲問:“殿下真的要将它送于我?”
蕭川颔首:“嗯,你收好,切莫弄丢了。這令牌在西北可以開城池,調糧草,任免五品以下官員。在京城,更能宵禁夜行、宮門下鑰後緊急出入宮。非常之時,甚至連兵部和三大營都會給幾分薄面。”
他緩緩道來,弈甯聽的仔細。其實這些她都知道,正是知道,才會如此吃驚。
“既如此,殿下将它送給我,就不擔心麼?畢竟,”她咬了咬唇,道:“畢竟,我姓謝。”
這次,蕭川沒有笑,他定定看着弈甯:“是,我将它贈予你了。所以,阿甯,此生此世,你可以惱我,罵我打我,同我置氣。但不要背叛我,更不要、舍棄我。”
他說這話時,表情淡然,眼神卻滿含期許,又隐約有絲絲傷懷。
弈甯亦堅定地回望她,良久,她握緊手裡的承王令,鄭重應諾:“好,我答應殿下。”
吃過喬嬷嬷親手做的壽面,弈甯與蕭川才攜手出了王府。
承天寺位于府城西,寺内還有一座高塔。隻是自前朝起,寺廟飽經戰火,再加上西北各族混居,禮佛的人遠不如上京那般多。以至于到了如今,不僅寺塔被焚毀的看不出原樣,就連像樣的廂房也尋不出幾間。
正值西北冬日,寒風瑟瑟,地上枯枝爛葉被風卷起又吹落,揚起一霧又一霧的黃土,滿目凋敝。
幾個配殿均已破敗不堪,進不得人了,隻有主殿大悲殿,許是當初寺裡僧人拼死維護,許是後來雲遊來此的僧人刻意拾掇,好歹還算是門廊俱全。
弈甯在大慈悲菩薩座前跪下,佛像莊嚴,法相萬千。菩薩垂眸,憫一切悲苦,即便經過了煙熏火燎,落滿了蛛網塵土,百年來,依舊半睜着一雙慈悲目,注視着這人世間生老病死,嗔癡怨怒。
她虔誠地磕了三個頭,伏在地上,遲遲未起。
佛曰,苦今生以修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