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不言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先是失約又有求于人的情況。
他給人添了麻煩後卻未依言做到不再出現,此為失約。阿索傷了她們的蛇的同時也中了毒,姑且算是扯平,可他們解不了毒還要尋她們來解,此為有求。
“今日相見,是想請小娘子為阿索解毒。”蕭不言道,“若娘子願意相助,蕭某願再允諾娘子一個請求。”
蕭景姝在市井中混了月餘,已經明白了蕭不言一個允諾的份量,可卻依舊沒有輕易應下:“我為什麼要答應呢?君侯,您可是失約在先呀。”
一次失約讓往後的允諾都不再可信,蕭不言有點想扣田柒的月俸了。
“那便算我欠小娘子兩次。”蕭不言極有耐心道,“力所能及之内,為小娘子做兩件事。”
以防她再找借口搪塞,他又道:“不過‘再不出現’這種要求别莫要開口了,若要給阿索解毒,後頭還免不了繼續打交道。”
蕭景姝本就沒再想提這種要求。兩鎮節度使、一方君侯的允諾,這麼要緊的東西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她講先前同牙人讨價還價的本事又用在了蕭不言身上:“可我心中還是不安……不如這樣,君侯先幫我做一件事讓我看看誠意如何?”
這便是同意解毒的意思了。
蕭不言做出個“請”的手勢,将人邀至毫無人氣的後院正房,田柒還算有眼色地倒上了幾杯熱……水,放到了上座的二人手邊。
見對面人端了熱水暖手,蕭不言才開口:“小娘子打算将戶籍落到何處呢?”
一句話,霎時将原本在這場交易中占據上風的蕭景姝打回了原形。
蕭景姝端茶盞的手微僵。
她陡然意識到,先前太過順遂的欺騙讓自己過分輕視蕭不言了——在此處相見便已然說明他早就料到她們會來蜀州,她怎能再認為這個人可以任由她擺布?!
蕭景姝擡眸對上蕭不言的眼睛。
他的瞳色并不是尋常的棕褐色,而是一層淺淺的灰,輕而易舉映出目之所及的人與物,甚至因過分平靜流露出一股非人的異感。
在這麼一雙眼睛都注視下,人真的很難說謊。
蕭景姝心中有一瞬懷疑自己先前是否真的騙過了他。
他的好說話是否隻是因為她弱到翻不起什麼波浪,因此并不過多計較呢?
不過很快她就把這絲疑慮壓了下去——想要騙過旁人,那首先要騙過自己。
蕭景姝并未再端出方才那股占理的姿态,整個人都洩了氣,讪讪道:“君侯果然料事如神。”
本來做出的身份便是逃亡之人,初見時針鋒相對的強勢是因為被從天而降的麻煩困擾,後頭便示敵以弱罷。
她看起來頗為不好意思,但還是腆着臉道:“我們這身份,說不好聽些就是逃奴,還是黑戶……這一路走來全靠兩張難以驗明的假路引,但一直這樣總不是個法子。”
“當年逃出苗疆是想好好過活,如今逃出來也是如此。”蕭景姝越說越沮喪,“所以還請君侯讓我們姐妹倆能堂堂正正當個人。”
一旁的田柒聽得有些心酸——多可憐的小娘子啊!
他飽含期待地看向自家君侯。
既然都那般說了,君侯定然是要幫兩位小娘子好好落戶了。
蕭不言并不因為這三言兩語而心軟,重複先前的問詢:“你想将戶籍落到哪裡呢?”
整個大晉的地方随意她挑,他都能有法子在當地冊子上添兩個人,不過經不經得起深究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戶籍這件事要盡快辦好,還要經得起查驗。蕭景姝腼腆一笑:“既然是煩請君侯幫忙,那自然是落在君侯的封地定安縣最好了!有君侯擔保,想來旁人是怎麼查也查不出問題來的。”
頓了頓,又道:“倘若君侯賞臉,最好能在從定安到蜀州所經之處的來往名冊上也添上一筆。”
如此一來,連她們的逃亡都是清清白白的了。
蕭不言心道,是個有腦子的女郎。
他吩咐了句田柒,片刻後田柒便寫了兩份有定安縣戶籍的路引呈上來,甚至連章子都蓋好了:“煩請小娘子告知姓名。”
蕭景姝又僵住了。
見鬼,該取個什麼名字?
蕭景姝這個名字定然不能用的,衛十七這三個字最好埋土裡爛掉,總不能用那兩張摸來的遼東路引上的假名字罷——不行,都太難聽了!
她腦子轉得飛快,緩緩道:“姓氏……姓氏不要用苗疆巫族的巫,用金烏的烏,在中原更常見一些。”
将這片刻的猶豫推到了對姓氏的思忖上,後頭的話也說得自然了起來:“烏皎,皎月的皎,八月十五的生辰,年方十五。”
來不及為巫嬰取一個假名字了。蕭景姝在田柒落筆寫完自己的那張路引後繼續道:“阿姐名嬰,嬰孩的嬰,年方十八,九月廿二的生辰。”
田柒唰唰落筆寫下:“好了,這兩張路引兩位娘子先帶在身邊,我一會兒傳信回定安,五日後包管連族譜都給你們寫出一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