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姝看着蕭不言察覺到不對的神情,恨不得回到片刻前抽自己一巴掌。
——言多必失忘了麼?這下好了,又得想法子找補了?!
她反應得極快,繼續憤憤然道:“是啊,他打我!照理說他要用我辦事,該一直好好待我的,可是卻隔三差五拿戒尺抽我一頓!”
自己圓不了的疑問就交給别人自己想,這是她慣用的手段。
蕭景姝餘光注意着蕭不言的神色,見他眉頭蹙得格外明顯,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蕭不言的确想起了一樁舊事。
約莫是兩年前于金陵述職時,兵部的劉侍郎延請他與曆陽郡王衛觊打獵,傍晚時又去了劉侍郎山中的别業裡用膳。
這種時候總少不了些歌舞應酬,他覺得吵鬧,離席去了外頭吹風,等回來時劉侍郎正同衛觊說着這些歌女舞女的來曆。
“都是八九歲時就從人牙子手裡買下的女孩子,一直養在這處别業裡,請了大家教習歌舞,郡王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衛觊面上帶着一層浮于表面的笑,擡手指了指:“這位娘子的琵琶彈得極好。”
于是在劉侍郎的示意下,那位琵琶女含羞帶怯地靠了過去。衛觊慢條斯理地撩起她的袖子,露出她手臂上一道道未褪去的紅痕。
劉侍郎臉色一變。
衛觊臉上的笑有些奇怪了,是那種了然中夾雜着輕蔑的神色:“劉兄看着正直,沒想到竟有這種喜好啊。”
劉侍郎慌亂之中誤将這諷刺當成了歡場中人的調笑,讪讪道:“郡王也是風雅之人,想來也見慣了這些的……”
蕭不言懶得再聽他們你來我往打機鋒了,隻道:“劉侍郎别業裡的花草倒很是名貴,加上這座别業裡其餘的陳設,能抵得上我們西北一年的軍費。”
兵部已經欠了他三年軍費了,他此番立功回京後居然依舊哭窮,此番不将這堆蛀蟲全處置了他就枉為一方統帥。
他也沒管衛觊“先抓住他把柄,暫且不要生事”的阻攔,直接命手下人将姓劉的查了個底朝天,剩下幾日聽了不少下屬的怒罵:“姓劉的真不是個東西,盡弄這些下流手段……有個小娘子和屬下的女兒差不多大,身上被打得沒一塊好肉,還覺得姓劉的是對她好呢!”
“君侯,後山裡挖出二十多具女屍……”
“君侯君侯,怪不得姓劉的這麼惡心人呢,原來是幾年前傷了根本瘋魔了……”
蕭不言聽了這些髒東西,愈發覺得就該快很準地拔掉這根毒刺。
至于連帶着牽扯到的其餘高官,以及因他直接将所有人捅了出來而忙到焦頭爛額的衛觊,并不在他的考慮之内。
隻是朝堂上瘋狗攀咬起來實在吵鬧,甚至還試圖給他的下屬潑髒水。
他被吵得心煩意亂,拿起象牙的笏闆,幹脆利落對着叫得最歡的那幾人的嘴抽了下去。
原本就嘈雜一片的朝堂靜默一瞬,随即炸開了,夾雜着上方中和帝“放肆”的怒喝以及劉忠嗣“你這般沖動,如何能擔起肱骨之臣的重任”的斥責。
他提高了嗓音,将這些雜七雜八的争吵都壓了下去:“肱骨遲早被這些蛀蟲給蛀爛了!”
四周終于安靜了。他将染血的笏闆扔到一旁,撩起紫袍跪了下去:“用罪臣私産補足軍費,陛下是覺得有何不妥麼?”
中和帝看起來想罵他什麼,卻被劉忠嗣攔住了。他的聲音很老,卻依舊清晰:“這件事沒什麼可說的,你錯在不該沒有上報私自查抄官員府邸!蕭不言,你眼裡有沒有這個朝廷?!”
同劉忠嗣說話蕭不言自覺不用跪,于是自顧自起身:“上報?若先上報,還能直接糾出這麼多人麼?”
劉忠嗣一時啞然。
卷進這攤髒污事裡的官員太多,若名冊落到政事堂,他與另兩位相公定然會摘出去一些——朝廷不能一下子處置這麼多人,會出亂子的!
也不怪蕭不言捅出這麼大亂子,誰能想到這後面有那麼多條人命!
劉忠嗣宦海沉浮幾十年,見慣了生死,卻依舊因此憤怒,隻道:“為首的這幾人定不會輕饒。”
至于其他的,不想饒,也得饒。
蕭不言極輕地歎了口氣。
不管因為什麼緣由,皇帝駕崩或是什麼,這朝堂趕快洗牌一次罷!到時候他一定扶持一個明主出來,然後功成身退,走得離這攤渾水遠遠的!
他閉了閉眼,又跪了下去:“隻要陛下與諸位相公再應允臣一件事,臣便不再摻和這件事了。”
中和帝的聲音裡是強行壓抑的憤怒:“你說。”
“劉家别業裡有名冊,記載着這些人都去了多少次。”蕭不言道,“他們去了多少次,便讓臣用笏闆抽多少下。”
中和帝氣了個倒仰:“你一下就能抽殘廢一個人,還想多抽?”
“是麼。”蕭不言淡淡道,“可是這笏闆同這些人用來抽人的戒尺鞭子之類也差不多,想來是他們太體虛了,比不過别業裡那些女郎身強體健。”
最後他還是未能親自動手,是衛觊命禁軍按他的說法給這些人打的闆子,誰輕誰重拿捏得極好。
是以蕭不言至今聽到“戒尺打人”之類的話,還是能下意識想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