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燃起時,巫嬰看到了蕭景姝頸間的痕迹。
在意識到那是什麼後,她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
院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巫嬰霎時間聽出了來人是誰,沉着臉提起劍大步走了出去。
蕭景姝覺得頭腦有些昏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并不燙,隻是喉嚨有些痛。
她在博古架上拿下了一個白瓷瓶,倒出兩粒丸藥吞了下去。
苦澀的藥味刺進喉嚨,激得她忍不住扶着架子劇烈咳嗽起來。
院子裡的兩個人聽到了動靜,一前一後闖進了門。巫嬰靠近不住拍着蕭景姝的後背,焦急問:“這是怎麼了?”
蕭景姝握住了她的手,緩了緩道:“沒事,被藥嗆了一下。”
她聲音微啞,眼底蘊着咳出來的水霧,楚楚可憐,看起來像是被欺負狠了。
蕭景姝被巫嬰半抱在懷裡,眼睛卻望着蕭不言:“……我的腳腕已經不痛了,明日會照舊去節帥府。”
蕭不言默然片刻,低聲問:“我看你有些受涼,不再多休養兩日麼?”
雖然剛和蕭不言動了拳腳,但巫嬰還是勉強同意他這句話說得還算對。
蕭景姝在巫嬰看不到的角度,對着蕭不言無聲吐出了幾個字。
就這樣離不得我麼?
蕭不言輕而易舉讀出了她的口型,脊背霎時間繃緊了。
他是真的永遠猜不出她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來戲弄自己。
“食盒裡的雞湯還熱着,快些喝。”蕭不言叮囑,“放涼就腥了。”
見最難對付的人被打發走了,蕭景姝又轉過頭來安撫巫嬰:“阿嬰,我知道你有事想問我,我也有很多東西要同你說……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走到門口的蕭不言腳步頓了一下,而後又仿若未聞地離開了。
她可真是厲害極了,能将每個人都哄得服服帖帖。
……
次日,劍南節帥府。
蕭景姝同巫嬰說了半宿話,看起來頗為精神不濟,同路過的同僚打招呼時都不比以往神氣十足。
不過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流露出一副“我們懂你為何如此”的表情,險些弄得蕭景姝以為自己脖頸上的痕迹沒遮好。
書房裡,辛英與辛茂姐妹二人都在,神色都頗為嚴肅。蕭景姝仔細聽了聽,說的是朝廷來使之事。
“自打入了山南西道,他們的腳程便慢了,東川各州更是都傳來了山南西道兵馬變動的消息,他們就是奔着動兵來的。”辛英道,“母親已經重回東川坐鎮了,我也向西川各州下發了軍令,告知各州府必要時會調兵去東川。”
辛茂忙接話道:“不過曆陽郡王衛觊帶來的聖命卻是切勿輕易動兵,想來是皇帝又與劉忠嗣有了分歧,這倒不算壞事。”
她看了一眼蕭景姝,繼續說:“我與蕭侯手下的田柒是昨夜接到衛觊的,他說今日會先去蕭侯落腳處叙舊,我便邀他們夜間來府中赴宴。”
上首的辛随聞言颔首:“好好安排。”
辛氏姐妹二人退下後,她側身細細打量了蕭景姝一遍:“在家歇着還瘦了,可見是受委屈了。”
“委屈倒算不上,受累是真的。”蕭景姝從随身的書籃裡拿出了兩個藥瓶,“老師,我将解藥做好了。”
兩個瓷瓶裡分别裝着還原出來的毒藥與相應的解藥,辛随拿起看了看:“昨日鵲部的人還同我說她們剛摸出了些門道,今日你竟都把解藥做出來了。”
蕭景姝垂眸道:“這毒本就用的是苗疆的炮制手法,對我來說并不算難。”
更何況她讨了巧,有烏梢幫襯,還用了自己的指尖血做解藥的藥引。
她從書籃裡拿出了幾年前巫嬰從苗疆帶出的所有毒經,放上了辛随的案頭:“這是阿姐幾年前替我尋來的的苗疆毒書。”
蕭景姝緩緩道:“據傳這些毒書是苗疆大巫巫蘭的一生所得,她的後輩不願将此交于挑起苗疆内亂的那些人,便帶着這些逃出了苗疆,想要傳與有天分的有緣人。”
巫蘭……好久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了。
同為女人,同為避世不出的掌權者,所轄之地又那麼近,她們有過一些隐秘的往來。
劍南給苗疆提供過不少物産,苗疆巫族也指點過太女衛鵲部的醫術,不過他們頓然不會掏出壓箱底的醫毒之術傾囊相授的。
辛随并沒有伸手去碰那幾本毒書,目光凝在了書封的幾句苗語上。
她略同一些苗語,仍舊對書封上的字一知半解,可想裡面的東西是多麼深奧了。
随後辛随意識到,這是面前這個孩子親手賣給自己的一個破綻。
照她所言,是得到這些毒書在前,遇到蕭不言在後。那在此之前,她一個雖聰明卻出身不高的醫女,是怎麼看懂這些東西的?
辛随緩緩擡起手,是個推拒的姿勢:“這是巫嬰費心給你準備的生辰賀禮,斷沒有充公的道理。更何況……”
她直視着蕭景姝的眼睛:“你是我的學生,這東西在你手裡和在太女衛手裡又有什麼不同呢?”
蕭景姝在她平和的目光下,竟有如釋重負之感:“其實我早就想過,端午那日老師說我們這些新人裡或許會有旁人安插進來的,是不是就是在說我們?蕭不言這事本就做得倉促,老師在蜀州經營十幾年,不至于察覺不到異樣。”
隻是後續辛随太過器重她,她才将這種懷疑藏在了心底。
“恰恰相反。”辛随搖了搖頭,“蕭不言雖然年紀不大,但做事的确缜密,在你們的來曆上,太女衛查不出任何問題。隻是有幾個巧合讓我疑心。”
她用的仍是講授教導似的口吻:“你們如今住的那座鬼宅已經閑置許久了,為何在你們住之前幾個月有人租下又被吓走了?為何你們住進來一段時日後又有行商租下了後院?為何在蕭不言明面上來蜀州前不久行商恰好走了?為何他就那麼巧出現在了劍州?”
辛随繼續道:“這事和百戲班子的那些事一樣,都是查不出毛病的,可是有時候太巧就是有問題。”
透過這些巧合,她猜測蕭不言早早就來了蜀州,說不準已經将整個劍南摸過一遍了。
蕭景姝聞言,面上竟流露出幾分失望來:“竟是如此麼。”
她甯願是蕭不言行事出了纰漏,這就意味着後續與他周旋時會輕松一些。
辛随奇異般看懂了她在想什麼:“我本以為你有些喜歡他,可如今看來,你竟想對付他。”
喜歡麼……
蕭景姝下意識想擡手去碰自己的頸側,最終還是忍住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可倘若有選擇,我定然不願同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辛随問:“那你今日又是獻禮又是坦白,是想讓我成全你的選擇麼?”
蕭景姝心道,是也不是。
我是想讓您幫忙成全我的選擇,可卻不是您心中所想的徹底離開蕭不言、隻做您的學生的選擇。
見她不說話,辛随又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哪裡都好,就是不信人,即便我說了這麼多次你是我的學生,你卻還不願與我交底。”
蕭景姝笑了笑,隻是眼裡卻含着淚:“老師見諒,除了阿嬰,我是誰都不敢盡信的,我就是這樣的臭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