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心中害怕,踩着黑衣武士的肩膀上了馬。她不敢挨着少年坐,身子往前,趴伏在馬上,兩手緊緊抓着馬鬃。
“抓緊了,摔下去我可不會去撈你。”少年揚起馬鞭,在馬腹上抽了一記。馬兒沖了出去,好似離弦的箭。
“你來指方向。”少年的聲音被風吹得更冷了。
阿葵擡起頭,雪花密密的撲在臉上,風本就大,馬兒又跑得飛快,她幾乎辨不出方向,幹脆閉着眼随手一指:“那裡。”
她想,自己隻要跟着他就好了,至于他能不能找到白狼,就和她無關了。最好是找不到,他剛剛不是說了,要是找到了,就會放她走嗎?
齊遠撥轉馬頭,朝她所指的方位奔去。黑衣武士們騎着馬緊緊跟在他身後。在馬蹄揚起的雪塵後,濃香的肉汁沿着馬尾淌下。
冬日少糧,饑餓的白狼會尋味而來。
馬兒忽的止住,阿葵擡眸,見不遠處有一物高高拱起,似是前日裡途徑過的雪洞。
齊遠也看到了,問阿葵道:“你就是憑這個雪洞辨認方向的?狼會打洞,這是狼窩麼?”
阿葵搖頭,“這是我和阿爺住過的雪洞。”
“阿爺?”少年似乎頗感興趣。
阿葵意識到說錯了,便即住口不言。
少年沒再追問,勒住缰繩,下令原地紮營。
他先下了馬,阿葵仍踩着十二的肩膀,跳下馬背。雪地很滑,她落地後立不穩,差一點兒跌倒。十二在她臂上輕輕一扶,助她站定後立即收回手,恭敬地低頭,似乎是覺着冒犯了她似的。
她自小就沒了父母,在街頭長大,受盡了白眼和欺侮,從未被什麼人恭恭敬敬地對待過,此時心裡便覺着這個黑衣黑甲的年輕人很好,比那個惡聲惡氣的少年好多了。
一擡眼,少年正盯着她,臉上似乎存了些玩味的意思。她氣哼哼地别過臉去,不理會他。
忽聽遠處一聲長長的嚎叫,一聲接一聲,海潮一般,自雪原那頭鋪天蓋地的襲來。
狼來了。
她微微打了個哆嗦,擺頭去看,目之所見,仍是一片雪白。
正在紮營的黑衣武士們一齊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手按在暗沉沉的烏黑刀柄上,腳步緩慢挪動,漸漸的,他們站成了一個圈,護衛在阿葵和少年周圍,彼此交換着眼神。
又一聲凄厲的狼嚎,高亢粗粝。這一下卻猶如驚雷,炸在耳旁。
十二沉聲道:“是狼群,公子。”
阿葵的心猛地一跳,而後突突突地,兔子般在腔子裡跳個不停。
狼群齊聲嚎叫,彼此相和,百步之外卻仍舊無法看到它們的蹤影,它們顯然是在極遠的地方嚎叫的,然而那叫聲卻如在耳邊。那麼,狼群數量之多,便是可以想見的了。興許是數十頭,甚至上百頭。
上百頭餓極的狼,戰力幾乎可抵一支百人軍隊,而這邊,卻隻有寥寥數十人。
她掰着手指頭數了一遍,沒數清楚,又數一遍。
三十八人,連她在内,是三十九人。
他們不害怕嗎?
她忍不住去看身邊的少年,卻見他神色如常,正一手挽着弓,一手将三支羽箭安插到弓弦上。
“公子可要上馬?”十七問。他手中持着把小弩,弩箭一觸即發,箭頭閃動着冷冷的寒光。
“不必。白狼狡詐,馬蹄聲會驚散它們。”他側目看了看阿葵,道:“你領着她,避到那邊的雪洞裡去。”
十七還沒有長開,是個男孩的身形,白淨的臉上總帶着狡黠的笑,神情活泛,瞧着卻并不讨厭。
他對着阿葵笑了笑,收起弓弩,一手負在身後,做了個酒樓跑堂邀請客人入座的手勢。阿葵本就怕狼,便随着男孩去了。
剛踏入雪洞,她即刻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臊味,混合着血的腥氣。這氣味她太熟悉了。這是狼群身上的味道。
這個雪洞裡有狼,或者,不久前有狼來過這裡。
她翕動鼻翼,努力去嗅那氣味的來源,卻覺那氣味似乎消散了。
十七自言自語道:“這是什麼?”他蹲下身,撿起了地上的枯樹藤,舉到面前細細端詳。
那是阿葵撿來的。阿爺被狼咬傷後,沒法子随隊伍行走。王大娘便教她拿枯樹藤編織擔架。雪原上樹木稀少,她在雪地裡跑了很遠,才尋到一棵荒樹。這棵樹突兀地立在一望無垠的雪原上,像是早枯死了似的,連樹枝也不生,樹身生得像個樹墩子一般,高矮隻到她的胸口,更稀奇的是,它粗大的樹身上纏滿了密密麻麻的藤條。藤條自然也已幹枯,然而,她砍下一截後,手上竟沾了些許黏稠的汁液,紅得像血,再用手去扯那枯藤,便覺那藤蔓柔韌如活物。
之後,她便是用這藤條,和捆紮包袱的粗麻繩一起,編織了一方擔架。
噼啪,極輕微的一聲響,十七撕開了這條樹藤的表皮。
“咦?”他奇道:“這藤上怎麼有血?”
阿葵道:“這是藤條的漿液。”
“不,不對。”十七說着,一手探到鼻尖嗅了嗅,“看着像血,還有股子騷味。”
正在這時,外面又響起了狼嚎之聲。一隻狼的叫聲剛落,另一隻狼的叫聲又起,此起彼伏,好似在用叫聲交談。
阿葵覺得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在衣襟上抹了一下,突然想起,這是那少年給她的新衣裳,立時攥緊拳頭,生怕弄髒了披風,教少年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