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十二收刀去看,他的刀上已然染了血,而那被斬斷的樹根中,一縷鮮血正緩緩滲出。
其餘武士也發覺了,紛紛收了刀。他們腳下,原本平平無奇的樹根,竟自被刀斬裂的斷口處噴出汩汩鮮血,鮮血沿着灰白的樹莖淌下,流到泥地裡,慢慢滲入地下。
而後,半掩在泥地之下的樹根長蟲般蠕動起來。
隻是短短的幾個瞬息,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沒有人出聲,似乎都沉浸在這忽如其來,又突然消失的神迹中。
“這是……這樹是活的?”武士中有人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莫非血尾白狼……不是……不是狼,而是……而是這棵樹?”十七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地說。
衆人如夢初醒般,自驚駭中回過神,紛紛握刀,護衛在齊遠身旁。這些武士們的臉上皆有些畏怯之意,有幾個年輕些的不住回頭,四下裡環視。
十二提議道:“公子,此處異象環生,我們不若原路折返?”
十七也道:“是啊,公子,我們回去吧!”
齊遠不答,低下身,拾起一塊被斬斷的樹根,對衆人道:“你們誰見過樹根流出血樣的漿液?”
衆人兩兩相望,皆搖頭道:“不曾見過。”
齊遠擡手朝旁一指,問:“你們中又有誰見過,雪洞之下,屍骨成堆?”
衆人仍是搖頭。
“那麼,你們有誰見過血尾白狼?”
聞言,衆人一怔。
血尾白狼是雪原上的傳說,天啟城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兩百年前,燮國開國皇帝曾在涿鹿原上對抗三國大軍的包抄,雖大勝而歸,卻在膝上中了一箭,不得行走。太醫皆焦頭爛額,束手無策。這時,當時身為三皇子的燮淩自雪原上帶回一隻血尾白狼。而後太醫們自白狼血尾中取血入藥,醫好了皇帝的痹症。三皇子也因此事被立為太子,後來又做了皇帝。他一生征戰四方,每年都要前去雪原狩獵,卻再也沒獵到過一隻血尾白狼,為此他時常作詩,追憶獵狼往事。
他的詩學極佳,雖不刻意仿古,但讀來朗朗上口,詩意簡白易懂,連六歲孩童也能吟誦。久而久之,血尾白狼變成了脍炙人口的傳奇異獸,後又被編入醫書,有誇飾者将它奉為神獸,說它不止能治痹症,更能令人起死回生。
天啟城内也因此興起了獵狼之風。然而百年來,隻有一個西域來的行腳商人自稱獵到過血尾白狼,且獵到時已是半死的狀态,他聲稱這是最後一隻血尾白狼,并截下白狼的血尾,以黃金之價賣給了一名皇商。但他從不曾将白狼示于人前,因而,竟無人見過血尾白狼的全貌。
“你們都聽說過白狼的傳說,卻從無緣得見。而今,你們見識了重重的雪洞,見識了屍山屍海,又見識到了漿液血紅的奇樹,難道你們不想見識真正的血尾白狼麼?難道你們甘願錯過獵獲它的機會?”
武士們被這番話震動了,皆擡起頭來望着他,聽他繼續說下去。
“世所罕見的奇物就在你們眼前,無數人追尋了十年,百年,終其一生都不得見。而我們,距它僅有一步,一寸,難道我們竟要為着苟全性命,舍棄這千載不逢的機遇?男兒生在世間,不就是為了踏遍名山溝壑,領略這世上的一切?難道你們甘心就此放棄,甘心縮回頭,做個長命烏龜,庸庸碌碌,一生所見,不外乎這小小的天啟城,不外乎四時的霜雪,坊間的男女麼?”
十七道:“我不願意!”兩粒石子自他鼻洞中迸出,他的臉頰漲得通紅,顯是心緒翻湧。
不僅是他,齊遠的這番話,像一團火,點燃了武士們的心。或許這群漢子心底本就燃燒着火焰,隻是齊遠的話讓這團火焰燒得更旺。火焰沖天而起,每個人心頭都被蓬勃的野火鼓動着,炙烤着,他們心底升起了無窮無盡的渴念,渴望去到世人從未到過的禁忌之地,渴望見識世人皆不得見的奇獸,渴望獵獲至高的榮耀。
不知是誰高聲叫道:“絕不苟活!”
十二道:“為公子效死!”
武士們高舉長刀,齊聲應道:“願為公子效力!絕不退縮!”他們的聲音嘹亮,震得人心裡都發起顫來。
阿葵站在少年身後,也舉起了拳頭,“絕不!”她也想見識那無數人追尋一生,卻終不得見的血尾白狼,見識這世間絕品的珍奇。它不是一樣物什,而是凝聚了無數人願望和渴念的……夢。是,它是一個夢!
“你害怕麼?”少年回過頭來,微微笑着,問她。
阿葵用力搖頭,“不怕!”
少年回頭,猛一縱身,對着盤在洞口的虬結樹根,揮刀斬下。
他的身形疾如閃電,阿葵隻瞧見他護腕上寒光一閃,那團扭曲成蛇的樹根已轟然裂為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