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不願回話,而是她們的話于她而言,着實難懂。
有的問她姓什麼,家住何方,被什麼人當小丫頭子賣了。
她隻說自己叫阿葵,至于家住何方,卻閉口不答。
有的問她幾歲年紀了?可來了癸水沒有?
她也隻回前一句,不知後一句是何意。
婆子們便都說她可憐,竟是個尚且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兒,又看她穿得破爛,心下皆生出些憐憫。
阿葵卻不知她們的心思,隻是耳聽着這一群婆子,嘁嘁喳喳的圍着自己說話,還皆是些自己聽不大懂的話,漸漸的,困意上來,眼皮不住打架,頭一點一點的,眼看便要支撐不住。
這一日裡她經曆了太多樁事情,早已困乏至極,可這幾個婆子整日裡待在院内,精神養的足,此時見來了個新人,還是小公子的人帶進來的,越發興緻盎然,一心要将她的根底盤問清楚。
見她似要困覺,熱心些的婆子們,便巴巴地跑出去,叫人打來熱水,像奶媽子服侍小姐那般,服侍阿葵淨臉漱口。
另有個婆子因見阿葵的内衫破蔽,便趕回自己屋内,一通翻箱倒櫃,找出幾套顔色鮮豔些的幹淨衣裳,送到了阿葵手上。
還有個婆子名喚王娘子的,年歲隻四十出頭,平日裡頗愛打扮。見阿葵披着發,便取來梳妝盒子,替她蓖過發,挽了個雙環髻,插上自個兒的素簪子,後又在她發髻間點綴了幾樣珠钗。
王娘子一手按着阿葵的肩頭,一手扶着她的下巴颌兒,在銅鏡裡将她瞧了又瞧,越瞧越歡喜。一是歡喜女孩兒這般的好樣貌,二則歡喜自己的手藝得到了施展。
“哎喲,瞧着真是水靈靈的美人兒!”她對着衆人道,“瞧這打扮起來,也不比哪家小姐差呀!”
衆人都笑起來。
阿葵被這笑聲驚得一個激靈,驚醒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咕哝着說道:“我要睡了。”
王娘子也覺出些倦意來,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衆人便一個接一個地,哈欠不斷。
“走吧,别叨擾這小丫頭了。”她們彼此招呼着,三三兩兩地出了房門。
阿葵困倦已極,頭一點,便趴在小方桌上睡了。睡了不足半刻,隻覺一陣風自後領處吹了進來,吹得脊背涼飕飕的。此般感覺,令她恍然又回到了在荒野上露宿的夜晚。荒野上,冷風從四處吹來,吹得她禁不住縮起身子,輕聲叫“阿爺”。這時那個沉默寡言的老人便會替她加一襲毛毯。
“阿爺。”她含混地叫了聲,身上卻并未暖和起來。
她猛然坐起身,四下裡是全然的陌生,陌生式樣的床榻,陌生的矮幾,陌生的方桌,一切都是她從未見識過的。
而且,這裡沒有阿爺的身影。
混沌的意識隻持續了少頃。她慢慢明白過來,這處是天啟城,是那公子給她尋的屋子。
她揉着眼睛,起身往床榻處走去。忽然,想起什麼,扭頭一看,心突突地跳起來。
小狼崽!小狼崽不見了。
是鑽到床下去了麼?她趴下身,往床下看,黑洞洞的。屋内隻在桌上點着一盞燈燭。
她取來那燈盞,往各處僻靜角落裡搜羅過一回,仍是不見小狼的身影。
風吹動着門扇,噗噗地響。她呆呆地往聲響處望了一刻,而後起身,跑出門去。
雜役院的房舍建得頗有規矩,絲毫不亂。院裡男女分居,阿葵所在的自然是女院,女院住着雜使婆子并幾個小丫頭子。房舍中央是一間大院子,院中設有兩口水井,并放着些許灑掃用具、晾衣架子等。
阿葵手裡執着火燭,不顧燭蠟灼手的燙痛,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跑動,搜尋小狼的蹤迹。她一時翻動水缸,一時去搬那井口的石頭蓋子,一時又喚幾聲小狼,弄出來的聲響驚動了剛睡下不久的婆子們。
王娘子走出來,責問了她兩句,明了原由後,也心急火燎地同她一起找尋那小狼崽。
後來又出來幾個婆子,嘴上雖埋怨她,卻都一寸一寸地,替她去尋那狼崽。
皇天不負有心人,尋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幾人終于在一隻破洞木桶裡,找到了蜷縮而眠的小狼。木桶先前是盛水用的,後來給磕碰壞了,遂作成了個盛放雜草的廢桶,小狼自那破洞處鑽了進去,窩在了雜草堆裡。
想是先前婆子們進門,驚走了它,它倒自個兒找了這暖和的地兒,自顧自地躲了起來。
此時它正枕着自己的尾巴,睡得香甜呢。阿葵原為尋它,跑了一頭的汗,這時刻,也不惱不急,隻是小心翼翼地撥開雜草,抱起小狼,往房裡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