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城,客棧。
三樓的一間上房前,幾個黑衣侍衛立在門前,面巾蒙臉,隻露出一雙如鷹般敏銳冷厲的眼睛。
一個姿态文雅的人上了樓,手裡拎着個紙包,散着誘人的香氣。
他徑自開了門,反手落鎖,同時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朝屋裡的人說到:“來吃點東西罷?”
“……”
屋内的人沒有應答,隻是靜靜地坐在桌前,透過窗子看街景一雙眉緊皺着,搭在窗柩上的指尖也無意識地蜷縮着,似乎心底很不安。
她一襲粉白衣裙,靜靠窗邊,周身盡是溫婉良淑之意,任誰見了都會贊歎幾聲。
這赫然是許雲朝心心念念的阿姐——許驚雪!
“……有什麼好看的,饒是你再擔心,也無濟于事。”
紙包被輕輕擱在了許驚雪面前的桌上,這話甫一落入耳中,她還沒來得及惱怒,就已經被人掐住下颌強迫扭過了頭。
一張無比熟悉的溫文爾雅的臉頓時落入眼中,面對這張往日光是瞧瞧就忍不住歡喜的臉,此時許驚雪隻感到了憎惡和心寒。
“……”
林子霖抿唇,望着毫不掩飾的許驚雪,心裡禁不住閃過一瞬的刺痛。
許驚雪一個字沒說,隻是被逼着擡頭看他,卻叫他無端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從昨晚到現在,你已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身子會受不住的。”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霖又一次開口了。他垂下那雙溫潤的眼眸,輕聲道:“多少吃點罷,别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聞言,許驚雪嗤笑出聲,仿佛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冷笑道:“我垮了不是更合你意?這樣你就能更好控制我,更好拿捏将軍府了。”
她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染上了嘲弄的意味,傳進林子霖耳裡,化作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無一例外地插進了他的心髒。
林子霖沒應聲,伸手去解自己帶回來的紙包,垂着眼,一邊拆一邊輕聲道:“我買了你喜歡吃的鮮花餅,還有桃酥,先墊墊,等會兒吃别的。”
“有意思麼?”許驚雪冷哼一聲,眼裡盡是嘲諷,“昨晚是怎麼威脅我的,你自己都忘幹淨了?現在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吃一口罷。”
林子霖裝作沒聽見,自顧自拿了塊鮮花餅遞到許驚雪唇邊,溫聲細語地哄着,宛如一個好脾氣的溫良愛人,滿心滿眼都是心上人。
然盡管他的眼神幾乎可以用祈求和卑微來形容,可他的視線卻不曾落到許驚雪身上——或者說,他不敢跟許驚雪對視。
他隻是放低了姿态,想要去哄生了氣的愛人:“吃一口罷,我喂你吃,好不好……”
“啪——”
忽然地,許驚雪揚起手狠狠地打掉了遞到自己嘴邊的東西,冷着神情,毫無溫度地盯着眼前人。
“假面都撕開了,現在假惺惺的還有什麼意義?”
她厲聲質問到,望着這張自己描摹過無數遍的臉,隻覺得十分艱澀。而昨晚的回憶盡數湧上心頭,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現,每句話、每個神情都無比清晰。
他們是昨日進的蓮城。
那時許驚雪還很是雀躍,興奮地跟着林子霖下了車,在街上到處逛。
林子霖給她買了很多東西,還若有若無地撩撥了她幾句,弄得她臉紅跑走。
一直到晚上住進了客棧,她都覺得十分幸福,覺得這會是他們之間不可多得的甜蜜。
然誰知,不可多得是真的,甜蜜卻是假的。
兩人閑談中,不知怎的提到了将軍府的兵權,而林子霖也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這上面扯,還試圖問些北梁軍隊部署之類的事。
許驚雪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可出于信任林子霖,她又強迫自己打消了這點疑心,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大緻說了出來。
豈料林子霖默了片刻後,忽然提起了十多年前亡國的大越。
他淡淡講述了這個故事,抛了幾句對錯的問話,随後在許驚雪隐隐不安的視線中,輕飄飄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說,要她幫他。
許驚雪記得那一瞬間的無措與空白,記得下一刻想起的自家妹妹說的話,也記得林子霖逐漸變得狠厲與陰鸷的神情。
不安與不可置信瞬時浸透了許驚雪,她顫抖着要離開,卻被人一把抓住,堪稱粗魯地抻到了床上,一股力死死将她壓制住,任憑她如何掙紮也無濟于事。
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深愛的人控制着自己,看着他撕碎了往日溫潤如玉的假象,露出陰郁的一面,對自己又是哄騙又是威脅。
“隻有你能幫我,阿雪。為走到這一步,我已經小心翼翼活了十多年,我不能功虧一篑。”
“雖然不清楚朝兒為何會突然轉變态度,對我起了疑心,也不清楚她是如何會去查那些事的,但她已然知曉了不該明白的東西,還成了一大攔路石……我不能留住她。”
“也許是季瑞霄哄騙了她,但現下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們正在追尋我們的路上,約摸着明日就要進城了。”
“阿雪,江南幾座城池均是我的地盤,我早已做好了安排。”
“如果你不答應我,那明日他們一旦進城,就别想再安穩地走出去了。”
他輕柔地撫摸着許驚雪微微顫栗的面龐,動作極盡溫柔,仿若愛人間的親昵。
可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卻都如同煉獄爬出的惡鬼,在耳邊低聲落下的咒。
“我不會傷害你的,但我也不能抛下家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