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斯沒有立刻回答艾達。

艾達隻是看着羅伊斯沉默的目光，她沒有移開視線。

羅伊斯的目光灼熱，他盯着艾達，緩慢而清晰地說：“艾達，我期望圖托姆帝國的毀滅。”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月光下、樹影下的他們。

還有在夜空中飛行的蛾子，不知道要飛向哪裡。

艾達知道，羅伊斯從圖托姆帝國得到了一些奢華的東西，但或許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他所想要的。在得到這些東西的同時，羅伊斯也被圖托姆帝國奪走了很多東西，那其中包括了他的健康。

他期盼圖托姆帝國的毀滅。

即使羅伊斯說出了這樣的話，艾達也并沒有覺得羅伊斯有任何錯。

但她理解羅伊斯的痛苦，和她真的幫助羅伊斯讓圖托姆帝國毀滅，是兩件事。

艾達不禁想，他是發自内心地希望圖托姆帝國走向毀滅嗎？如果是真的，那麼他會做些什麼來催促它走上毀滅的道路嗎？他會想要發起一場戰争嗎？如果他已經決定，那麼她要幫他嗎？或者他其實是希望她阻止他，就像在糧食店鋪的時候那樣？

這些想法洶湧而來，一層堆疊一層。在下一個想法出現的時候，上一個想法就好像被淹沒，看不出原來的形狀，轉瞬即逝。而所有的想法又幾乎完全地混雜。這讓艾達幾乎無法說出回答的話語。

等了好一會，或許這個時候羅伊斯的耐心已經完全耗盡，又或許是艾達對自己的耐心已經完全耗盡。

這時候，艾達讷讷地說：“我愛你……”

她看到羅伊斯睜大了眼睛，明顯地流露出驚愕。

艾達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而在她說完之後，她迅速避開了羅伊斯的目光，她看向她斜下方的綠色草葉和潛藏在草葉之下的棕色泥土，強迫自己把後面半句話說出來：“但我不能隻愛你……”

她不敢去看羅伊斯的眼睛。她知道她說出了後半句話，就讓她的前半句話顯得像是一套拙劣的油滑說辭。因為那代表了拒絕。

可是他不能欺騙他。她也不能隻看到他，而忘記了無翼之居的她的媽媽，那些無翼之居中為他們出逃而創造機會的所有人，還有圖托姆帝國的人們，他們之中的許多都善良而友善。

而羅伊斯，他說，從來沒有人透過他聖天使和王子的身份來愛他。他一定希望有人能在看到他的傷痛、他的瘋狂和黑暗以後依然愛他。她似乎曾經給過他希望，而現在卻還是拒絕了他。

她不敢去看羅伊斯的眼睛。

在她的視線中，她看到羅伊斯輕輕地覆上了她撐在地上的手，她的手放在他黃色的亞麻鬥篷之上。她體會到了手背上一層柔軟而溫熱的觸感。

她的心中悸動。可是又感到深深的難受和悲哀。

艾達還是沒有敢擡起頭去看羅伊斯的眼睛。她聽到羅伊斯的聲音就在旁邊：“艾達，我明白。不要難過。”

他說“不要難過”，可是聽到了他溫柔的聲音，她好像更難過了。她感到眼前模糊，眼淚掉進了亞麻鬥篷裡。她希望他沒有看到。

但是，她想，他應該是知道的。他說：“我明白的。你希望能拯救你在無翼之居的母親，甚至希望能夠拯救無翼之居的所有人。你在孤兒院裡祈禱的時候就這樣說。所以，不要難過，艾達，成為一名優秀的官員，用你的權力去做交換。”

艾達不能擡頭也不能說話，因為這樣的話，她的眼淚就失去了最後一層隐藏。

她在安靜中聽到羅伊斯說：“神明會祝福你，我也會衷心祝福你的。回家吧。”

羅伊斯将手從艾達的手上拿開了。

艾達感受到夜色的寒涼。

隻是在下一刻，羅伊斯的手指就觸到了艾達的眼角。

他曲起手指幫她擦掉了眼淚。

他果然知道她哭了。

他們從樹影下出來，就可以看到艾達她家。因為艾達的膝蓋，他們沒有走得太遠。艾達看到她家屋子的燈已經全部熄滅了。

這時候，艾達問：“羅伊斯，你所期盼圖托姆帝國的毀滅，那麼你會為此做些什麼嗎？”

羅伊斯笑了，他聳聳肩。聳肩這個動作本來不應該出現在王族身上，這太不優雅。可是他聳肩的樣子很迷人，甚至比他手持權杖，在萬人之上的樣子還要迷人。

他似乎很輕松地說：“誰知道呢？或許我會做些什麼吧。又或許我什麼都不會做，就像這五年中一樣。”

艾達知道，羅伊斯或許是在離她遠去了。

而艾達更加清楚地知道，無論羅伊斯是否做些什麼，他都在走向毀滅。

當他為圖托姆帝國的毀滅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就必然身陷于旋渦之中，随時可能讓他自己粉身碎骨；當他什麼也不做的時候，為了翅膀而服用的藥物同樣地在引領他走向毀滅。

艾達不知道該怎麼辦，該說些什麼。

可是她不希望羅伊斯走向毀滅。

她總是這樣，在留下眼淚之後，她覺得自己能變得堅強。這或許是因為，當她傷心流淚的時候，在她的身邊總還有人，為她張開瘦弱的懷抱，幫她擦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