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陳憑擡起頭，“柯諒行，就算你這麼說就算你不生氣，我還是覺得生氣。”

柯諒行放慢了腳步，與他并肩而行，“很小的時候我就被這樣叫了，記事後也因為‘小三’‘野種’數不清的詞生氣過，我問了媽媽，她沒有回答我父親在哪裡，隻是舉起用手邊的書砸破了我的頭。”

陳憑重重的歎了口氣，抓了抓終于不像個秃瓢，附上一層黑色頭發的腦袋，“你這日子過的比我慘啊。”

“有嗎”，柯諒行輕輕地說，有得吧，外婆的掩面哭泣和家裡動不動就爆發的毆打都在昭示着他有一個可怕的家庭，“我是自己找上李聞的，他就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母親是誰，我跟母親說想來市裡上學，她又動手打了我，我離開家的時候，她說我是個瘋子，所以......”

柯諒行停頓了一下，面對着陳憑，第一次正視他，“你不需要生氣，我習慣了。我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諒行，原諒她錯誤的行為，我連出生都不被祝福。”

公交車從遠處駛來，車燈迎面打在陳憑身上，光線越來越強他卻沒有眨一下眼睛，隻是注視着眼前背光而立的人。

盡管對方說着平靜的話，可怎麼會不難過呢，在被砸破頭的時候，在被罵瘋子的時候，在覺得自己是個錯誤的時候......明明剛剛還因為自己替他說話而感到開心的。

他也隻是個十六歲的小孩，是比他還小半歲的小孩，他迫切的想說些什麼，就算是自作多情也要說些什麼讓柯諒行好受一些。

“離騷裡說，惟此黨人之不諒兮。諒，指的是誠實。”

陳憑看着他，帶着痞氣和漫不經心的大小眼在此刻透露着一種别樣的正經。

“你的名字，我想是誠實正直，謹言慎行的意思。别生在福中不知福，給你起名字的人對你的未來有很高的期待，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你可别再妄自菲薄了，多好聽的名字，諒行，閃亮的星星，你會是顆閃亮的星星。”

陳憑說完就後悔了，太他喵的肉麻了，自己是不是腦子有坑啊能說出這種話來，胳膊上雞皮疙瘩都快掉下來了！

為了緩解自己的尴尬，他伸手揉了揉柯諒行的頭發，動作有些粗暴，巴不得把頭發揉亂，柯諒行卻沒有拍開，反而說：“我現在相信你學習不錯了。”

“......”，這麼久了還沒相信呢？？

“我在你心裡的形象也太差了吧。”

“你知道就好”，柯諒行在司機的催促下上了車，他的眼眶有些發熱，像情緒的閘口被撬開了一條小縫，險些就要傾瀉而出。

車門關上後，柯諒行坐到的靠窗的座位上，陳憑站在外面朝他揮了揮手。

柯諒行沉默着，在心裡發出兩個相同的音節。

—謝謝。

陳憑這個人，以一種粗暴惡劣，嘴上沒把門，小偷小摸的形象闖進他的生活，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人。

第一次有人跟他說，他的名字不是用來贖罪的，而是好聽的，有深意的期盼。

他對他，有了點不一樣的改觀。

晚上下班回到家，陳憑收到了柯諒行發的短信，他們之間空白的對話框終于有了文字。

「憑君傳語報平安，你的名字也是。」

陳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看，屏幕滅了又點開，滅了又點開，心裡像是被被子裹的緊緊的，直到聽見裡屋陳岸隐忍的咳嗽，才抱着手機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