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憑把手伸進水裡試了試，不是特别燙。

他抓住柯諒行的腳想往裡面跟冰塊似的，要不讓他忍忍？

算了，他嬌氣得很。

陳憑認命的去接冷水調水溫，又讓他坐在角落，拿新的床單換上。

柯諒行全程眨着眼睛看着他忙前忙後。

等他忙完，說：“小時候下暴雨，我淋雨回到家，腳總是冰涼涼的，外婆就會用手先把我的腳搓熱，然後捂在懷裡。”

陳憑說：“我對你已經好得太過分了，别想讓我像你外婆那樣給你捂腳。”

身體開始變得熱乎乎的，柯諒行說：“是啊，沒人給我捂腳了。”

洗完腳，陳憑把他推進靠牆的位置，自己躺在外面。單人床睡兩個大男人，手臂貼手臂在所難免。

柯諒行側過身，靜靜的看着他。

陳憑閉着眼睛說：“不是怕狗嗎，今天怎麼敢喂它了？”

柯諒行把半張臉埋進被子，悶悶地說：“想喂就喂了，它隻要給口吃的就對我點頭哈腰。”

“是啊，小狗很容易被滿足，也足夠真誠”，陳憑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别看我了，快點睡覺。”

陳岸晚上常常起夜，總是會留一盞小夜燈在床邊。

他咳嗽的聲音從牆的那邊穿進來，間間斷斷咳了十來聲，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

柯諒行借着微弱的光線神色複雜地凝視着陳憑的背影。

半晌，小聲地說：“我好幾天沒這麼早躺在床上了。真暖和。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

陳憑沒有動，睡着了一樣。

柯諒行小心地靠近他，“從最開始說起吧，那天你走後我和外婆說了來龍去脈，外婆不願意讓我和李家扯上關系，我也打算聽外婆的話，想和蔣靜好好的商量一下，在一中借讀。”

陳憑眼皮動了一下，柯諒行的意思是，他們以後在一個學校上學了？

“可第二天一切都變了。蔣靜叫來一個叫鄭雄的人，那個人帶着很多混混，他們什麼都沒有說，把外婆家砸了。”

陳憑坐起身來，“什麼？！”

鄭雄不就是槍哥的表哥嘛，他們國慶的時候說要出去幹大事....原來是指去砸柯諒行家？！

蔣靜被柯新月羞辱一番想出氣，砸東西就是她的發洩方式。

不對，也許在更早的惡時候，她就想那麼做了。

柯諒行掀起額前的劉海，光潔的額頭突兀的紅了一片，“我攔不住他們。”

燈光太暗，陳憑看的不真切，“你被打了？”

柯諒行沒有回答，他的眉頭緊緊皺起，神色痛苦不堪，好像那段回憶承載着很多痛苦。

陳憑也跟着緊張了起來，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外婆......沒事吧？”

柯諒行猛地睜大眼，整個人用力蜷縮起來，大口的劇烈喘氣，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像被擱淺的魚，正拼命想要活下去。

陳憑吓壞了，忙撫摸着他的脊背給他順氣。

“柯諒行！你别憋氣！深呼吸！聽我的吸氣！”

柯諒行雙眼無神，陳憑坐起身來，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他大口的吸了口氣，看着他，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争先恐後的滾出來。

“外婆，氣的暈倒了，腦，腦溢血，三天，在醫院三天，外婆走了，走了......”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不停的重複那可怕的一幕。

陳憑阖上雙眼，震驚的說不出話。

外婆愛屋及烏對他也很好，知道他胃口好給他下的面條裡會有三個雞蛋，睡覺前會看看他們有沒有蓋被子，早上會輕輕的做飯不打擾他們休息。

這樣善良慈祥的老人怎麼就悄無聲息的走了呢。

柯諒行一直把外婆當成最親的人，外婆沒了，他這一個多月是怎麼撐過來的，他該有多難過多絕望？

陳憑收回放在柯諒行背上的手，對方卻像是唯一的溫暖要離開，驚慌的鑽進他的懷裡，雙手牢牢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肚子上。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柯諒行用盡全力死死的拽着，即使隔着衣物，陳憑也覺得被勒的生疼。

柯諒行的狀态太吓人了，他隻能忍着疼，輕緩的拍着他的背，嘴裡念着：

“沒事，深呼吸。沒事了，沒事了。你吸氣會不會，快點吸，沒事了。”

柯諒行不是會随便在别人面前流露表情的人。

“是我的錯，都怪我，我的錯......”

在醫院裡他沒哭，在外婆的葬禮上也沒哭，現在在陳憑面前卻哭的一塌糊塗，上氣不接下氣，像要把這些天憋住的眼淚全都流光。

“哭吧哭吧，哭夠了就睡一覺，我不會笑話你的。我知道你很自責，我也沒辦法說出不是你的錯這種話，外婆被氣倒你要付一定的責任。

但是柯諒行，沒人能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你沒有料到外婆也沒有。

她離開了這個世界，你會不适應，會活在自責裡，會傷心難過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她很愛你，她希望你有個好的未來，你也要為了她好好生活。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陳憑說的很慢，他沒有安慰過人也不知道這麼安慰對不對，他隻是把心裡想說的話說出來。

他很清楚這種認為自己把親人害死的心情有多痛苦。

但說的再多也不能減輕半點痛楚，他隻能靠自己走出來。

柯諒行不輕，就這麼一會兒陳憑已經下半身發麻，沒了知覺，可卻不忍心把他推開。

他感覺到懷裡的人動了動，低下頭,正好對上閃着淚光的雙眸。

柯諒行隻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埋進他的懷裡，不知過了多久，他整理好情緒，自覺的從陳憑身上下來，帶着重重的鼻音說：“你安慰人的方式真差勁。”

陳憑：“我說不是你的錯，你就不會自責了嗎？”

“不會。”

“那不就行了。”

柯諒行：“我困了。”

陳憑腿麻的要命，要不是柯諒行看着，他現在絕對會龇牙咧嘴的抖腿。

“要睡就睡啊，難不成還要我哄你？”

柯諒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躺了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陳憑卻沒有半分睡意，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柯諒行已經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濕了一大片的衣服，不禁想，柯諒行比孟女還能哭，留這麼多眼淚愣是忍着沒有出聲也算是種能力了。

兩人之間相隔很近，柯諒行趴在枕頭上，頭朝着他的方向，隻要微微偏頭就能看到。

他的臉哭的微微泛紅，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一滴淚珠，半邊臉陷進枕頭裡，嘴巴被擠壓的微微張開，唇紅齒白，像一隻睡着的美豔海妖。

陳憑的心髒突然快速鼓動起來，越來越快，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般。

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