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庭芳何止魚頭剁得幹脆利落,切的魚脍,薄如輕紗、細如絲縷,調的料汁,鮮香有度、韻味和諧。
見梅初雪滿眼欣賞,夕籬不得不再一次強調:“我二師兄不使劍。他隻會剁魚頭、切魚絲。”
霍遠香斟了杯櫻桃酒,放在大主廚寶庭芳的手邊。梅初雪和夕籬則坐在霍遠香與寶庭芳的對面,梅竿二人皆不挑食,一碟碟,吃得很香,霍遠香看得頗為滿意。
霍遠香受困在家時,飯桌上寂無人聲、恐怖壓抑,如今她縱身于廣闊江湖,自然覺得,江湖上的飯桌,不止當有美酒,還當有豪俠傳說。于是她開口道:“昨晚我給你們說了霍家鬼故事,現在,該你們回禮了。寶夕籬,你來說說,你們花海的故事。”
夕籬不接招:“二師兄給你說的,還少麼?”
寶庭芳真沒說漏多少。偶爾漏了一些,他便立馬閉嘴,裝啞巴。霍遠香對寶庭芳的隐瞞,并無多少惱怒,她能理解。霍遠香憑借寶庭芳言語間洩漏出的有限信息,一一分析道:
“據他所說,你們這些姓寶的,住在一片絕美花海裡。寶庭芳還說,花海無邊無際,你們師姊弟捉迷藏時,他從未跑到過盡頭。想來你們這一方秘境花海,必是布下了諸多機關迷陣。寶庭芳看不出、跑不出,你寶夕籬可精得很——”
夕籬并不接話,埋頭吃菜。
霍遠香接着推理道:“據寶庭芳描述,你們花海,氣候宜人宜花,四季如一,春桃夏荷秋菊,竟能同時綻放。進而我猜,你們花海派,地理方位偏南。
“我母親趙式一族,自認南越王趙陀之後,家住粵王台下。這粵王台,比北雁飛不度的大庾嶺,還要更南。如此極南之境,方能冬不落雪、秋不黃葉,卻也炎夏漫長、燠熱潮濕。嶺南花季雖久,但終有盡時。”
霍遠香将衣袖挽起,露出手腕處濃茶色的深色肌膚,抓來寶庭芳白皙手腕,兩相對比,黑白分明。這兩個姓寶的,雖不比梅初雪冰骨月質、飄然如天外之姿,亦可皆稱人間玉面郎君。
寶庭芳解釋道:“我們花海,一年中也有太陽很猛的時候,小時候我們玩水,也會被曬得黑紅黑紅的。長大了内力漸多,曬傷恢複得越快。”
寶庭芳想起來就發笑:“泥巴那時内力還不多,又喜歡漂在水面上,睡覺發呆,他身子正反面,完全被曬成了兩個色!脖子最黑、屁|股最白!”
夕籬尖嘯:“你說我屁|股作甚?”
梅初雪則發現:“你與庾無葛是同鄉。”
霍遠香搖頭:“我早聞庾無葛大名,但庾無葛一定不認識我霍遠香。我們粵王台,小門小派的,《江湖速覽》都懶得記上一筆。”
夕籬奚落道:“所以,庾無葛根本沒看出你是個假繡花。他認定他必将幹出一番大事業,他就敢做殺害繡花使的江湖第一人。”
夕籬想了想:“師傅從不說我們花海是何高門大派,我們花海,隻是花海。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和梅初雪的内功,乃同宗之同源。”
霍遠香看向梅初雪,梅初雪朝她點點頭。
獲知此等驚天秘聞,霍遠香頗費了些努力來抑制住激動心情:“原來,世上竟有兩個萬華派,一個是江湖上的萬華派,一個是花海裡的萬華派。抑或是說,你們花海派,其實是春夏秋冬四季堂之外的’第五季節’?”
寶庭芳終于理解、明白過來:“泥巴,我們所修内功,就是江湖上傳說中的萬華神功?”
梅初雪亦朝他點點頭。寶庭芳又問霍遠香:“我記得你給我講過,萬華派立派掌門是誰來着,什麼揚州一劍論,什麼武林盟主。”
霍遠香雖不耐煩,卻也回答道:“天保、天保、天保,九如天保。你要我說多少回,天保定爾,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夕籬不解道:“《江湖速覽》不收錄粵王台趙氏也就罷了,連九如天保,都不屑記上一筆?”
比起寶庭芳,霍遠香更能領會編書人的用意:
“這一冊《江湖速覽》,是專為寶庭芳量身定制的。
“開篇是他最惹不起、建議遠遠避開的毒家辣手和邪門暗招———榮登榜首的,正是霍姥太君和她手心裡的人頭彩雀;冥音湖和金縷酒,亦建議遠離。”
水匪“含沙”,亦榜上有名。多虧冊上所載詳細信息,霍遠香準備充足,先發制人,大戰告捷。
霍遠香似是已将整本《江湖速覽》刻入腦中:“規避完邪門歪道後,接着再來直面名人正派。死了的禍水夫人不提,隐逸了的天保也不在,這冊上所推武林第一人嘛,自然是劍神,梅傲天——
“以及血梅派和雪崖雙梅,梅初雪和梅冷峰,還有恐怖雲鷹、神秘的第四朵梅花,順帶介紹了邛崃梅林和鬼影幢幢的臨邛古鎮。”
“雪崖雙梅?”夕籬第一回聽見這種說法。
“沒錯。就是雪崖雙梅。”寶庭芳“嘩啦”翻起《江湖速覽》,“書上根本沒提什麼’武林二梅’。寄春镖局、大庾梅嶺、羅浮山人和廣州城港,放在一起說了。
“庾無葛”這個名字,僅出現在介紹梅初雪的這半頁紙裡,提到益州論劍時,編書人批注說,真實排名該是:梅初雪第一,巴柑子第二,庾無葛降半個層次,石長老再降一層。
霍遠香為寶庭芳解釋道,為何江湖人會與編書人觀點相悖:“書上說的含蓄。他們就是有心拉低梅初雪檔次、借機拔高庾無葛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