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靠地播種,故而春祭祭地,秋收靠天曬糧,故而秋祭祭天。
秋祭祭典在天壇外的廣場上露天舉行,廣場很大,祭祀也很隆重,一場祭祀幾乎聚集了内城的全部人,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穿上了最莊嚴華麗的服飾,齊聚廣場。
秋季這日,天時正好,陽光灑落大地,天壇中央早已用巨木壘成一座高高的祭台,三牲被擺在祭台正東方,九鼎分列八方與中央,上百名樂手于四方或立或坐,銅鼓立在樂手之間等待着祭典開始。
散落四方的火把火盆無數,遍布廣場的各個角落。
終年待在宗廟的貞人們一般隻有舉行祭祀時才會離開宗廟的地界,眼下他們皆身着祭服,頭戴攤面,手握法器,站原地等待儀式開始。
昝釋依舊帶着銀面,一身玄色衣袍與八位諸侯站在一起,隻是身上的銀飾隻剩下耳墜與腰鈴還在身上。
衆人齊齊望着前方祭台下站着的商王與王室宗親,以祭台為中心,由内向外一次是王室宗親,各方諸侯,貴族官員,平民百姓。
遠處的祭坑邊,同樣站着不少人,手起刀落,一地猩紅。
不知何時,耳邊傳來一陣陶埙聲,低沉渾厚的鼓聲由遠及近,緊接着就是三聲鼓聲,三聲鼓聲後,群笙吹響,緊接着是編鐘,而後琴部的琴聲也入其間,一聲笛音乍破,勢如破竹,廣場上的火把應聲燃起,貞人随即起舞,讓出一條直通祭台的路。
路的盡頭是身穿吉服的少司命,吉服繁複,做工精巧,白色的吉服上是火紅的繡文,好像下一刻那些赤色繡文和他臉上可怖的面具就會将這具單薄的身軀壓垮。
頭上帶着的冠冕同樣精巧繁複,将他烏木般的頭發隐藏的所剩無幾,披散下來的發尾間墜着幾根黑色的羽毛,好似正如祭辭所言的一般——他是上天落下的尊貴的玄鳥。
昝釋的目光自從落到那隻玄鳥身上之後便再沒有離開過。
少司命手持火把,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站定,口中念叨幾句之後,将手中的火把往前一送,瞬間點燃這個最大的篝火堆。
甲乙丙丁四位貞人跟在少司命身後一起登上祭台,丁貞上前,接過少司命手中的火把,退到一邊。
甲貞手捧提前刻浸好三牲鮮血刻好貞辭的龜甲,乙貞手持陽燧【1】,丙貞手捧朱砂與匕首,三人一起跪在少司命面前。
少司命拿起托盤裡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伸出左手,面無表情的割開自己的手掌,将掌心流出的鮮血滴進朱砂。
二者融合均勻後,将其填充進前辭與貞辭刻槽裡。
手持銅鏡的乙貞将手中的陽燧對準太陽,調整幾次後将陽光引到龜甲下方,依次灼燒對應鑽鑿。
少司命口中振振有詞,與貞人的吟唱融為一體,微風輕輕拂過,鼎中燃燒着熊熊的火焰,跳躍的火苗,桑煙彌漫,絲絲縷縷被吹向天空。
祭祀台下衆人神情肅穆,等待着那龜甲占蔔的最終的結果,這預示着未來一年,大商的氣運。
商人的祭祀與蜀國的祭祀一樣,繁瑣漫長,昝釋隻覺得站的腿腳發麻,直至太陽西斜,才堪堪結束。
少司命捧着龜甲走下祭台,朝着商王一步一步走來,除商王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少司命站定前跪下。
少司命舉起龜甲,單膝跪在商王面前,宣布占蔔的結果——“大吉。”
衆人山呼:“幸哉大商!”
......
天壇的祭祀儀式結束了,但宗廟内的祭祀才剛剛開始。
此時的殷鶴身着普通貞袍,跪在宗廟正堂祖宗的排位前,身上的祭服冠冕早已經換下來,同臉上的面具與今日的甲骨,禮器一起被供奉在牌位前的案上。
桑煙燒過後的宗廟裡煙霧彌漫,整個宗廟此刻安靜的像一口古井,聽不見一點聲音,除了偶爾跳動的燭火外,好似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
幾重圍牆之外,屬于宗廟地界的邊緣處。
銀刃又一次回到車架邊回道:“主子,侍衛說,宗廟外人不得靠近,連同拜帖也不接。”
昝釋掀開車幔,看着不遠處高聳的宗廟,在毫無月色的夜晚顯得十分壓抑:“回去吧,今日是見不到了。”
銀刃跳上車,駕着馬車朝着王宮駛去。
一路上,昝釋都沒有一句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執意要到殷人的宗廟外,執意要求見那位少司命。
……
未央宮内。
“太子殿下。”一侍從來報。
殷岙停下手中的動作,雙手按在琴弦上,穩住還在震蕩的琴弦,問道:“他去了何處?”
“回太子殿下,釋殿下去了宗廟,但在外圍就被巡防的王家侍衛攔下。”侍從回報。
殷岙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放置琴的案幾,一下一下,又一下,口中喃喃道:“他去宗廟做什麼?”
正當他疑惑不解之時,姚靜秋繞過屏風,端着溫好的酒走過來,把酒爵放到殷岙手邊。
待到身邊的侍奉的侍從都退下之後,姚靜秋才開口道:“今日祭典上,臣妾幾次留心,發現王叔的目光都落在咱們的少司命的身上。”
“阿鶴?”殷岙疑惑。
姚靜秋點頭:“正是。”
殷岙緊皺眉頭,不解其意,這位遠道而來的便宜王叔怎麼會将主意打到了阿鶴身上。
姚靜秋看出了太子的疑惑,柔聲道:“或許殿下可以去問父王。”
“問父王?”殷岙更加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姚靜秋堅定的點頭:“正是,當一個孩子有不懂的地方會想到要向父親求助,父親并不會覺得自己的兒子無能,而是想到孩子還是孩子,而這個時候,夫君與大王的關系便是父子大于君臣。”
殷岙沉默不語,姚靜秋又道:“狼群裡的狼王會保護自己的孩子,這是父親對孩子的愛護:狼崽在狼王正值壯年的時候成長起來,結局大多不是成為新的狼王,而是被驅逐出狼群,被迫去組建自己新的狼群,這是王的防備。”
姚靜秋說的這般直白,他要是還不明其意,就枉為太子了,于是立馬招來侍從:“遞折子,明日本太子要進宮。”
侍從得了命令退下,屋内又隻剩下殷岙與姚靜秋二人。
殷岙拉起姚靜秋的手一臉愧疚:“靜秋可還怨我要娶那蜀國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