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隙中透出幾縷銀白色的月光,照在曜靈身上,秦橦看出了神,自從死後隻能靠回憶度日,現在的他似乎已經有了随時神遊的習慣。
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待他回過神,曜靈已經挖到了棺木,秦橦走近才注意到他十指上全是泥,衣袖褲腳也髒亂褶皺的不成樣,嘴角抽搐,說道:“早知道帶兩個小鬼來了,他們幹這個輕車熟路。”
“不必,開下來了。”曜靈道。
巴山的月色極為柔和透亮,不似鬼域那般陰森慘淡。
秦橦望向自己那埋了百年的身體。
一如印象裡的羸弱,整個人雖然瘦成了皮包骨,卻沒有一絲損毀,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靜,不像最後半年,時不時發神經猙獰不成樣,晚上睡覺也噩夢連連不踏實,真沒想到還能見到這樣平靜的自己。
恍恍惚惚,仿佛還是最初的模樣。
自己還是仙玄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而他還是遼昌國矜冷自傲的國師大人。
往事一樁一樁浮上心尖。
從初見開始,便是他處心積慮追逐曜靈。
隻因為一開始的驚為天人,他便用了整整五年時間将這塊大冰山捂熱,現在想來也甚是莽撞,連對方是人是妖都沒摸清楚。
許久,秦橦才從棺材闆裡自己屍體上移開視線,隻覺得百年歲月,雖然滿是遺憾,卻全然無後悔之意。
夜風微涼,蟬鳴葉簌。
秦橦垂首低語:“你生前騙我是妖一事暫且不計較,但我記下了。”
曜靈搓着手上的泥,小心看着臭臉的秦橦。
他還是惡狠狠咬着牙說:“回頭原原本本給我講清楚。”
“遵命。”
秦橦一向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抛下短暫的氣憤,連帶着看向曜靈的眸光也些許明媚幾分。
曜靈在坑裡小心翼翼地檢查屍體,濃密的眉毛斜入鬓角,長而密的雙睫微微上卷,黑曜石般的眸子裡是遮擋不住的潋滟,一如初見。
嗯······那雙如畫的桃花眼現在正看着棺材裡的屍體。
“怎麼了?”感受到秦橦的目光,曜靈疑惑擡眼。
“沒什麼,看到自己的屍體有些恍惚。”
曜靈從土坑中跳出來,拍了拍手上的土,問:“想清楚了嗎?”
“嗯,想清楚了。”
“回答這麼快,想清楚什麼了?”
“想清楚這飄蕩百年的孤魂終于要換一身好看耐用的‘衣裳’了。”
“别鬧。”曜靈無奈,掰正他肩膀,他的雙目如星辰光輝,此時看向跟前不當回事的秦橦竟是帶上了老父親般的愁容。
“好好好,我想清楚了,不投胎去當傻子。今生我滅鬼帝斬妖王,來世我定然要更進一步,說不定二十歲就一步登仙了!”
秦橦昂着頭瞎講八講,曜靈忍不住笑出聲。可是,他望着秦橦,卻覺得咽喉幹澀無比,像是被人狠狠掐住,竟說不出半句話了。
秦橦沒注意到曜靈的表情,隻是滿心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屍體:“我現在能進去嗎,有點迫不及待了。”
“好。”
如水月光映的棺椁裡的人極為清減柔弱,仿佛風一吹就能把他那細軟的腰身給折了。
一回生二回熟,剛剛貪财鬼那裡男人的屍體他已經試過,方法應該大差不差,雖然進了屍體之後笨重的很,但總指望曜靈護着也不是回事。
隻是對不起這半山腰上葬的列祖列宗了,師門不幸,出了他秦橦這麼一個死了幾十年還回來挖自己墳的不肖子孫。
屍體用避塵珠封印了半年,依舊完好無損,此時又得曜靈燼幽之力相助,想來再維持數十載也不是問題。
想着,秦橦便飄向自己的屍體。
身體與魂魄完美契合!
超乎想象的舒适!
秦橦取出嘴裡的避塵珠随手抛了兩下,一身輕松,與生前沒什麼兩樣,比之剛才男人的身體好了太多,不由問向曜靈:“你說我現在是活人還是死人?”
曜靈翻了個白眼:“活死人。”
“欸,你怎麼罵人呢。”
秦橦撣撣衣服,嘟囔說:“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就是個死人,又不是不知道。”
“嗯。”
秦橦坐在自己的碑上,山間樹在風中沙沙作響,身邊一片的先人墓碑,頭頂是一片無垠的深藍,天幕中的繁星很多,若不是層層的樹杈,應該是一地的亮堂。
秦橦伸伸腿,拍拍腰,問:“那我若是離你遠了,可有什麼要注意的?”
“你為什麼要離我遠?”
秦橦無語:“我是說假設!”
“好吧。”
曜靈的注意力此時都集中在了秦橦的頭發上,葬了幾十年,雖有避塵珠護着,頭發卻還是幹枯,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穿梭在秦橦青絲之間,一點點捋直捋順,連帶着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不少。
“元冥鬼怨念深,殺生也多,以所戮者的怨念為屏障,便能抵擋得住人間的生氣,至于你,這本就是你自己的肉身,保存的又完好無損,本就是上好的屏障。白天也許會虛弱些,至于别的,沒什麼需要注意的,因為我不會讓你到假設出現。”
“你管的寬呢。”
秦橦嘟囔,他坐在自己墓碑上,任由曜靈捋頭發,自己則一邊聽他廢話一邊把玩自己的避塵珠,心中被一陣暖意填滿。
當鬼,好像也沒有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