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駛在過道上,察覺到左明非幾次三番投來的目光,喻勉面上毫無波瀾,頭也不擡地問:“覺得我沒人性?”
左明非唇角勾起,坦然自若道:“我沒說。”
“知道我為何帶你來嗎?”喻勉漫不經心地瞥過左明非。
左明非放慢語調,半是玩笑半是順從道:“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若你做出什麼對我不利的事,左三,對你我不會像對待白檀那樣手下留情。”喻勉淡聲警告。
左明非失笑:“原來你有手下留情嗎?”
“我并未同你說笑。”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左明非閑适又不失風雅地靠在車壁上,淺笑道:“喻兄,我沒資格置喙你的做法,更沒立場指責你什麼。”
喻勉嗤道:“你以為我沒看出來是你提醒的白檀提她父兄?”
“喻兄這可就冤枉我了。”左明非說的有理有據:“你與白姑娘鬧那麼僵,日後見面不免尴尬,此時将氣氛圓回來,不也是為以後做打算嗎?”
“多事。”喻勉評價,他漠然道:“白檀作出那樣的決定時,就該料到這樣的後果。”
左明非看向喻勉搭在膝頭的左手,喻勉留意到他的目光,便漫不經心地翻開掌心,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已經止血了,“想問那蠱蟲為何對我無用?”喻勉随口問。
左明非盯着他掌心的血洞,搖頭:“不是…”
喻勉懶得聽他口是心非,閑閑道:“我早年為活命試過許多藥石,身體與常人有異,雖不至于百毒不侵,但小小蠱毒,奈何不了我分毫。”
“你放心,我不會出去亂說。”左明非貼心道。
喻勉将胳膊随意搭在窗沿,百無聊賴道:“告訴你這件事,無非是想警告你,别做一些給我下毒的蠢事。”
左明非好笑又無奈道:“喻兄,你大可放心,我絕無害你之意,何況現在我武功盡失,便是要害你,也無能為力。”
喻勉:“下毒不需要武功。”
“……”左明非被噎住了。
喻勉橫他一眼:“你最好記住。”
“是是是,我記下了。”左明非含笑應道,他無從辯解,隻好順從應下。
喻勉的胳膊搭在窗沿,受傷的那隻手自然垂落,左明非坐在車窗一側,垂眸就能看到喻勉受傷的掌心。
喻勉正在閉目假寐,忽覺手掌被什麼柔軟的布料所包裹,他睜眼,看到左明非手裡拿着帕子,一邊避免碰上他,一邊幫他包紮傷口。
“别動。”察覺到喻勉要縮手,左明非攥住喻勉的小臂,擡眸注視着喻勉,語氣認真:“就快好了。”
喻勉微挑眉梢,果真沒有再動,隻是語帶嘲諷道:“多此一舉。”
“聊勝于無罷了。”左明非坐直身體,書香世家養出來的公子,無論何時總是儀态無暇的。
喻勉果斷放棄這種毫無意義的談話,直接問:“左蕭穆還在華南道?”他口中所提之人是左家的長孫,也就是左明非的大哥,被皇帝派去華南道埋伏他的人。
左明非微攏領口,“我不清楚。”
“不清楚?”喻勉語調微沉。
左明非适時咳出聲,含星蘊水的眸子溫馴地望着喻勉,道:“喻兄,我剛恢複神智沒多久,這些事,你不應該比我清楚嗎?”
喻勉輕呵出聲,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神色,“你最好是什麼都不知道。”
“喻兄,我很好奇,我武功盡失,還身中劇毒,你留我在身邊有何用?”左明非嗓音清潤,好似真的好奇一般地偏了下頭。
喻勉略略揚眉:“不是你自願留下的嗎?”
“……”左明非語頓,真是在喻勉這裡套不出半句真話。
喻勉盯着左明非的臉,繼續道:“你自己說的,隻要我幫你挽救左家,你便供我驅使。”
左明非垂眸斂笑:“我竟不知,在喻兄眼裡,我能與整個左家相提并論。”
喻勉輕笑出聲:“聊勝于無罷了。”
相似的話語,說出來的人不一樣,說出來的意思自然也不同。
兩人之間虛與委蛇,都不能從對方嘴裡套出什麼實質性的内容,索性閉口不言,一個閉目養神,一個掀起車簾,望向車外。
淩隆騎馬經過窗邊,他留意到左明非的目光停在一個賣泥人攤販上,出于殘存的老媽子心态,他詢問:“公子想要泥人?”
左明非微怔,繼而收回目光,含笑搖頭:“沒有。”
淩喬噗嗤笑了,打趣道:“公子這麼大的人了,竟還喜歡這種小孩子的東西。”
可能是左明非脾氣太好的緣故,淩隆淩喬兩兄弟親近他比親近喻勉許多,起碼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打趣喻勉。
左明非用眼神數落了淩喬一眼,但沒什麼威力,反倒被淩喬挑釁回一個鬼臉。
左明非含笑搖頭,收回目光。
“喜歡泥人?”喻勉不知何時睜了眼,看着左明非戲谑道:“那便讓淩喬買了來,他還不至于連個泥人都買不起。”
主仆三人惡意打趣,左大人形單影隻,一時落了下風。
看着慣會八面玲珑的人不知所措,這無疑是件樂事,當然,如果這個人長得不錯,那就更加賞心悅目了。
喻勉故意提起:“你八歲時候比現在坦率多了。”
左明非無言以對,為何提起這件事?
望着那對漸漸染上绯色的耳根,喻勉眸光微閃,似随意似惡意道:“起碼不口是心非。”他嗓音低沉,這樣慢條斯理地講話,平添出幾分暧昧缱绻。
“……”绯色從耳根蔓延到耳尖,感覺到耳朵傳來的熱意,左明非愣神,他并不是容易被挑釁到的人,約摸是耳朵也中毒了。
“除了愛哭以外,并不招人煩。”那撩撥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左明非兀自鎮定:“喻兄說笑了,此前是我失智所為,并非我本意…”
“左三。”
慵懶沉緩的聲音裡帶着笑意,但這笑意别有深意,竟讓行事端方的左大人不太敢應答。
雖然左明非沒有回應,但這并不影響喻勉偶爾興起的惡趣味,他悠然道:“你臉紅什麼?”
“……”
先前在上京,喻勉滿心都是複仇大計,以至于他沒心思去考慮其他,現下仇也報了,冤也平了,他空閑下來,陰謀算計暫時被擱置,他忽然生出閑心,百無聊賴地思索起來左明非的名聲到底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