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湯姆知道,是魯伯特照顧阿爾,叫阿爾先把那些大副給她的東西放好再回來。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阿爾向來很會藏東西,除了她自己,從來沒有人能找到她藏的東西,這下肯定能逃過一劫。
之前不見蹤影的約克在阿爾再度離開後回到了甲闆上來,他并不急着去做早先撂下的活,一反常态地沒有去跟魯伯特說他那些荒謬的偷懶借口,而是大搖大擺地走到雷格蒙身邊,壓低聲音:
“你猜我剛才在大副那兒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了?”
雷格蒙馬上追問,距離他們不遠的巴洛留意到二人的動靜,手下的動作也明顯變慢了。
“大副給了雀斑臉一大捧糖,都是貴得要死的糖!”約克咂舌,壞笑起來,“你說,是不是快了?”
“他對上一個也沒這麼好啊。我是沒看出來雀斑臉有什麼好的,毛都沒長齊的小男孩,大副還舍得給他這麼多好東西。”
“你懂什麼?還不是就因為他小!”約克的聲音放得更低:
“你看小湯姆,自從他不‘小’了,大副什麼時候還單獨找過他說話?”
“反正我是不明白,小男孩有什麼好的。我還是喜歡大胸大屁股的女人,那才夠味兒呢!”
一旁聽着對話的巴洛笑了一聲,約克和雷格蒙都看了過去,打趣道:
“咱們巴洛可不一樣了,好兄弟!昨晚母羊的滋味還好嗎?”
巴洛立刻和他們笑罵起來,甲闆上充斥着他們三個人的污言穢語。
繞到船尾的魯伯特似乎什麼也沒聽見,隻有小湯姆在拼命縮小存在感,竭力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纜繩上。
“小湯姆,我來吧。”
不知何時重新回到甲闆上的阿爾主動接過了小湯姆手中的活計。
小湯姆想要拒絕,但看着她遠比自己熟練利落的動作,臉忽地紅了,他和阿爾比起來,實在是太笨拙了。
雖然水手們沒少講關于阿爾的壞話,卻沒有一個人不承認她的靈巧能幹。而他自己——
“你歇一會兒吧。”
阿爾還是那麼體貼,她的那雙藍眼睛永遠如此溫柔,他從沒遇到過阿爾那樣好的人。
“這些都交給我。”
他的話于是一下子都堵在喉頭。小湯姆既想告訴阿爾那些水手背着她的議論,又想說自己不用休息,他可以和她一起做,隻要她不嫌棄自己的速度慢。
可一時間小湯姆就是哪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呆愣愣地站在阿爾身邊好一會兒,才紅着臉吞吞吐吐地道:
“謝謝。”
·
明媚的陽光灑在粼粼的海面上,深邃的湛藍裡仿佛裹挾着無數昂貴的金沙。海風徐徐吹來,甲闆上的水手陡然唱起口音不一、甚至音調不一的粗劣鄉野小調。
阿爾閉上眼,忽略掉歌詞裡某些腌臜低俗字眼,流連在面頰上的海風并不溫柔,還夾雜着魚腥氣和汗臭味。
但這是自由的。奢侈的自由。
睜開眼睛,她從口袋裡摸出兩顆糖果,把一顆塞給身旁緊盯着自己的小湯姆,另一顆拆掉沙沙作響的糖衣,用力塞進嘴巴裡。
膩到發齁的甜蜜在口腔裡一層一層融化開來。
阿爾心知肚明,自己含着的多半是一顆糖衣炮彈。
她過去并不愛好甜食,或許是境遇天翻地覆的變化,也讓她的口味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用舌尖抵住糖果,讓甜味最大程度地沖擊着味蕾。
海風忽地加大了力道,從“吹”變成了“刮”,船帆高高鼓起。
水手們的歌唱戛然而止,改為聲聲迫切的吆喝。阿爾也當即咽下那顆還剩一大半的糖,自覺地聽從命令開始做活,纜繩嵌進她早已不複柔嫩的雙手。
生活。瞬息萬變的生活。
阿爾望了一眼不複平靜的海面,微微一笑,這是她用一切換來的生活,幸而如她所願。
深吸一口氣,她拽扯着纜繩,嘹亮的回應沖出她的喉嚨,彙入水手們的吆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