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如意還在對面糾結,小臉上一派苦惱。
雲佑擡眼看她,下意識放柔了語氣,像溪間的冰塊融成水,在日光下波光潋滟,讓人心生蕩漾。
“若是擔心我不夠吃,
下次再多做兩盤菜不就好了?”
“……”
史如意呆呆回望他。
若是她沒理解錯的話,雲佑這是在邀請她下次也跟他一起吃嗎?
……
暮色時分,天邊滾着火燒雲。
夕陽落山前帶走了最後一絲光線,雲府的大廚房裡卻依然熱鬧。
蒸籠上冒着熱氣,蓋着的油鍋裡聽着響,旁邊另起的一口小鍋文火慢煎,溢出絲絲油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竹盒裡已然整齊碼好的幾排“小茶杯”。
一個個小巧玲珑,十分精美可愛。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做成茶具樣式的點心。
裡頭泛着如茶水般青碧的顔色,是史如意用綠豆沙摻了葛粉,加熱糖水細細攪拌,冷卻後制成的綠豆羊羹。
觸感光滑,一抿即化,口感細膩中帶着綠豆的微沙,甜度也是恰到好處。
外頭栗子蓉做成的“杯子”,擠成了細細的長條狀,包裹着裡邊的羊羹,更添了兩分醇香的滋味。
若是于湖畔憑欄,雪卷梅花,一杯清茶一口糕,既雅且俗,引人流連。
那通判府上的江小姐要辦詩會,配這茶杯羊羹最是應景不過。
這點心雖不花哨,卻暗含着讀書人的書香雅緻,明日給雲老爺帶去府邸裡分給同僚也是好的。
史如意自小便愛琢磨廚房裡這些花樣,溫媽媽看她的創新點子看得多了,饒是如此,連她也不由得對這點心連連贊歎。
手藝不難,這份巧思卻是難得的。
香菱卻對旁邊那碟四季花點更感興趣。
小姑娘家天生就愛花賞花,既是以“梅花”為噱頭開的詩會,史如意索性就做了這份四季花點。
春日桃花盛景,她用糯米粉、茶粉并豆沙擀成面皮,制出了這個桃花雪媚娘。
一個個軟糯滾圓,外頭是桃花瓣的嬌嫩粉色,裡頭包裹着碧綠甘甜的茶芯。
夏日荷花濯清漣,用豬油起酥,油鍋中下面團,讓頂上切開的花瓣一朵朵綻開,在盤中亦是灼灼其華。
至于秋日馥郁的桂花千層馬蹄糕,冬日透亮的梅花水晶芋泥糕,單是看着便已令人陶醉。
以自然為題,以四季入味。
四時好景,具在這一小碟花點之中了。
香菱歡喜地捧着臉端詳半天,才戀戀不舍地把竹盒蓋好,小心翼翼放回櫃裡。
冬日是天然的冰庫,點心便這樣在大廚房放幾個晚上,也不會變形變味。
“如意,咱們做的這花點這樣好看。
你比那知香樓裡的師傅還厲害!”
她今個兒雖然沒能嘗到知香樓的棗泥餅和五仁酥,但光看外頭花樣,那知香樓便已被她們甩開幾條街了。
史如意笑出了兩個小梨渦,眼睛亮晶晶的。
這回算她第一次正式出攤,她拿出了看家本事,就指望着借這詩會的東風,在這幫安陽高門貴女中打響名聲呢。
她用油紙揀了幾個茶杯羊羹,打算給雲佑送去。
方才吃了他的大半晚膳,總不能讓人家今夜餓着肚子睡覺不是?
披上鬥篷,溫媽媽和香菱伴着她來到二少爺的院子裡。
史如意把話說的妥帖。
一共兩個食盒,點心既有二少爺的份,也有他身邊小厮長風和丫環蘭芝的份。
那蘭芝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冷哼一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最終還是把那食盒接了過去。
願意收就好辦了。
史如意悄悄松一口氣。
雲佑今日派了長風守在門口接她,那便是存了教訓蘭芝的意思。
上回蘭芝把史如意堵在院子,不讓她進屋,她的手轉天就生了兩個凍瘡,溫媽媽回去給她抹了好幾天豬油才好。
但蘭芝的祖母李嬷嬷是太太曾氏的奶娘,跟曾氏的情分不是一般下人能比的,蘭芝自己又是二少爺屋裡的大丫環。
史如意不想讓蘭芝記她和娘親的仇。
雙手都空了,史如意回頭,對溫媽媽和香菱燦爛一笑。
“走吧,回家了。”
月亮高懸夜空。
平地忽地刮起一陣冷風,不知哪裡吹來大片烏雲,将那半輪彎月遮得嚴嚴實實。
她們情不自禁打了兩個冷戰,加快腳底的步伐。
夜涼如水,下人院裡家家戶戶皆緊閉門窗,隻有零星的光透出來。
香菱和她們道别,自個兒往東邊去了,她和府裡其他被買來的小丫環同住一個屋。
史如意回到自家的小院,溫媽媽在前邊開門,她低着頭,看地上模糊的影子。
霎那間,微風輕拂發梢。
萬籁俱寂之中,她聽到屋後傳來“噼啪”的聲響。
細微卻清晰。
史如意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下一秒,巨大的恐慌向她襲來。
——她們屋裡居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