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少年身後俯身,如輕擁,在霧島栗月耳邊吐詞優雅:“Холоднаялуна”(荷洛德諾路那)
一個發音标準的俄語單詞,是寒月的意思。
但這一次霧島栗月沒有回頭,靶心移動,目标轉換,他再一次扣下了扳機。
*
傍晚,霧島栗月回到公寓時,已經很晚了,
無所事事地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他忽然有些疑惑。
也許是太宰治的試探太過突然,但...
閉上眼睛,通過植物視覺對橫濱進行搜索,
如在電腦系統中檢索一個關鍵詞,[掃描]、[加載]、[對比]...
——沒有,
沒有費奧多爾。
也是,對方既熟知他異能的視覺媒介與範圍,自然可以輕易規避。
尋找無果後,久違地,他登錄了情報販子們聚集的暗網,然後看見,費奧多爾留下的訊息。
——[白晝來臨,寒月高懸。]
“即使白晝來臨,但寒月終年不落。”
“即使白晝到來,我們無處可藏。”
“但,阿斯,你會找到我。”
如同按下收音機的播放鍵,舊日的話語清晰在耳畔回響,那是費佳曾說過的話,是,他們定下的約定。
阿斯洛卡利一定會找到費奧多爾,他們永不會分離。
......
而現在,他也終于知道,太宰治試探他時的[寒月]是從何而來的了,
隻是他的名字并非是[荷洛德諾路那],而是[阿斯洛卡利],是更加少見的,隻在極北小村落中流行的方言詞語,
不是[寒月],而是[冷到令人戰栗的月]。
電腦屏幕亮着幽光,此時,在這句話的後面,緊跟一串無人能識的圖案。
和費佳的兒時遊戲裡,他們曾以植物花紋作為排列,組成簡單的字詞,然後通過這些繁複花紋進行隻有二人能夠明白的交流。
那是獨屬于他們的暗語。
而如今這些花紋被編碼成一個個十六進制字符,代表着最簡單的數字——号碼,以及獲取權限,進行加密通信的方式。
所以,太宰治才會通過他,尋找費奧多爾。
*
電話接通了。
聽筒傳來了熟悉、又仿佛和從前有些不一樣的聲音。
“阿斯,好久不見。”
霧島栗月忽然失去了聲音,好一會,他才聽見自己沙啞開口:“費佳,你來橫濱了。”
“對呀,”似是從喉嚨裡發出了輕笑,費奧多爾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為什麼?你為何而來?想要做什麼?
有一瞬,霧島栗月幾乎想要将所有疑問都訴諸于口,但是,他沒有,隻是平淡回應:“嗯,我看見了。”
費奧多爾卻像是猜到他的所想,說出了答案:“血與火吸引着我,此地罪惡等待懲罰。”
“而現在,罪孽即将被洗淨。所以——,回來吧,阿斯。”
“.....我,”
霧島栗月聽見自己呼吸近乎慌亂,他用力閉了閉眼,
努力以平穩的語氣說出完整的句子:“我是誘餌,港口黑手黨正盯着我吧。”
“沒關系,那很容易解決。”
對方的語氣一如既往輕快。
“......”
“天氣很好,”怔了一會兒,他忽然無厘頭說了一句,
然後,言語變得流暢起來:“南方的天氣很好,溫暖又潮濕。和莫斯科不一樣,天空晴朗,陽光随處可見,在這裡,連植物們的情感也是溫和的,像泡溫泉,浸着柔軟的水流。”
盛夏的時候,晴空一碧如洗,他曾坐在海堤上,困了就閉上眼睛打盹兒,醒來就漫無目的發呆,
海風卷來潮汐的鹹,他曾那麼多次,望向大海,變幻莫測、波光粼粼,或灑滿霞光,
時間被拉得那麼長,仿佛夏天永遠也不會過去。
後來,他加入港.黑,大朵大朵的溫軟白雲下,他曾碰觸太宰治的手,吃到了和雲朵一樣巨大的棉花糖,他被巨量的甜度甜到牙酸,心中卻湧現無限新奇與歡喜。
無良上司太宰治熱衷于惡作劇,時常沒事就用手指戳上他的臉,
于是驚訝、平和、期待、高昂、郁悶、低落、無奈、暴躁.....沐浴陽光的心情、吃到好吃食物的心情、生病的心情、加班的心.....那麼多不一樣的情緒,竟從他心中湧現。
即使隻是數個短短的瞬息,但,毫無疑問,他産生了獨屬于自己的,不被異能力抹消的情感。
像打開了窗戶,從此有了晴雨變幻,日月陰晴。
在這裡,他的世界變得真實起來。
不是幻覺,他真實地獨立于此世...
“所以,費佳,我不會去找你了,”這樣想着,一切都回歸了平靜:“也不會回歐洲,我想要留下來,我要留在橫濱。”
“......”
寂靜在增殖,迅速占據了每一塊領地,一瞬的沉默仿佛沒有盡頭,聽筒起伏着安靜的呼吸聲。
“真意外啊,阿斯。”
半晌,微弱電流中,緩緩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拉長的笑意:“你也能夠産生如此分明的喜惡,分明到足以影響你的決定嗎?”
*
通話結束了,費奧多爾注視眼前依舊灰暗的定位追蹤進程,目光意味不明。
很久之後,黑暗的室内,屏幕幽光無聲搖曳。
某一瞬,原本灰暗的圖标,在地圖上的未知一點,忽然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