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内髒燒灼,血腥于呼吸間萦繞不去,五髒抽搐疼痛,震顫不已,他也沒有放緩腳步,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隻要不想不看,傷害便不存在。
他隻是,沉默走在另一人身旁,一如從前,一如往昔...
一道道金屬門被操控着開啟又閉合,就這樣,他們避開了所有可能遭遇的敵人,順利走入通道,
一條長長的、向下的通道。
*
雲散夜晴,露出深藍純淨的高空,
孤月高懸,清輝潑灑,樹林仿佛披了一身霜雪。
走出通道後,入目便是夜下的幽暗樹林。
通道出口隐在一片亂石雜草後,不遠處,是一段鐵軌的盡頭。
軌上卧着兩三截貨運火車車廂,不知裡面裝了什麼。
霧島栗月閉了閉眼,通過植物視覺确定了他們當前的位置。
——離橫濱站不遠,面前的軌道在向前不到一公裡處與通往橫濱的主幹線相交。
也就是說,他們走過的地下通道,竟在鑿穿山體後,又順着地下延伸至此,
好幾公裡,無疑是個造價驚人的大工程,
而費了這麼多功夫,現在看來,被港.黑占領了碼頭後,高濑會是将運輸重心改至了鐵道上,利用山上古堡基地的同時,修築通道鐵路,方便貨物運輸,也鞏固了車站一帶的地盤。
隻是這條密道顯然是保密的,連竊取權限獲得的内部地圖也沒有标注,
費奧多爾卻對此很熟悉,
即使不像自己,有能夠夜視的異能力,卻還是在幾個轉彎後,輕易繞開層層防護網,帶他們走上了水泥鋪就的大路。
霧島栗月回頭,來時的小徑沒入路邊荒草叢中,
遠處,山丘燃起火光,古堡輪廓隐沒看不清楚,隻有四起的黑煙,凝成一線細細煙柱,筆直上升,沒入銀月照耀的深藍天穹。
高濑會正在走向覆滅,
而這個人,引發高濑會内亂的始作俑者,掌握一切秘密之人,就在身側,與他一同注視着,
注視又一個四大組織的覆滅,如看一場戲劇,
而戲中,正如這場戲劇本身,一切角色之行動,一切事件的發生,都為其所知,受其所控。
萬物衆人皆猶被其導演之傀儡,身負銀線,無路脫逃。
“...費佳,”霧島栗月終于開口,他停下腳步:“你為什麼來橫濱,為什麼選擇了..這裡?”
一直盤繞心中的,終被問出了口。
他從不疑惑對方為何這樣做,隻是...為什麼,這一次,是橫濱?
而費奧多爾,也顯然明白少年在問什麼,
于是,沒有再以什麼[罪惡吸引]之類的說辭作敷衍,朝前走了兩步,繼而轉身,慢悠悠地微笑,
“那麼,阿斯,”他看向島栗月:“你又希望,我是為什麼而來的呢?”
霧島栗月盯着入目之靜景,風也凝固,一切堅如磐石,
灰發垂落遮去他的表情,
是啊,自己所希望的,是什麼呢?
一如曾度過的那麼多時光,他真的不曾期許過嗎,
躺在冰冷的實驗台上之時,他不曾奢望誰的出現嗎?
哈,但就像[别去想着大象]的陷阱一樣,反問本身就是一個将思考引向[大象]的陷阱。
面前這個人,一向擅長誘導,無需多說什麼,隻是在這兒,人們便會落入猜測之阱,并對那深信不疑。
他知道。
“也許,我确實曾期待過,或已自以為是有了結論,”
擡頭,霧島栗月看向對面悠然站立的青年:“但那并不意味什麼....所以,抛開文字心理上遊戲,告訴我答案吧...”
費奧多爾也看着他,安靜的,在月光下,顯得溫和,
不知什麼時候,對方已重新帶上了那頂小白帽,白色絨毛搭在頰邊,像落了一層光,
“是[博斯維爾安号]上的照片,”
回答的聲音傳來,輕緩又平穩,帶着妥協,“有人委托我尋找消失的人形特異點兵器,——魏爾倫的蹤迹,”
像靜谧的潮聲夜曲:“在收集情報的時候,我看見了你。”
“你加入了港口黑手黨,還出席了[博斯維爾安号]上的晚宴..”說到這兒,青年似乎笑了一下。
慢條斯理斂了笑意後,才重新望過來:“于是我來了,到這座城市,接引你。”
“來吧,阿斯,和我一起離開。”
*
一隻手被遞到了霧島栗月眼前,帶着黑色的手套,依舊指節修長,
循之看去,腕部與衣袖相交的地方,露着一小截冷玉般細膩蒼白的皮膚,
再往上,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目光了然,注視着他,仿佛了解他的一切所思,深知他的一切過往,
也陌生,帶着他并不熟悉的,坦誠、包容、甚至腼腆的笑,
這個人...
霧島栗月垂下了眼睛,
印象裡,這個人總是包裹得嚴嚴實實,身體不太好的樣子、纖細、瘦弱、清冷...像雪地裡短暫駐足的一隻白鹿,
而現在,兩年,三年不見了,對方長高了,也...
軀殼下遊蕩的瘋狂與偏執,也更深了,
像深淵。
很多時候,當一個人站在深淵旁,即使明知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卻仍無可遏制想要跳下去。
這往往被稱之為高地效應,是由于大腦額葉錯誤理解信号而産生的認知失調。
而現在,當霧島栗月注視深淵,沉默看着,無言。
他的雙眼被黑夜緊縛,他的嗅覺散失于寂靜,而耳孔的甬道,傳來風的聲音,以一種亘古的呼喚,如子.宮般的甜蜜,牽引他,也推搡他,
身前,是舊友,是歸鄉,是同行之伴,
而他身後,少女的肉.體如木偶般僵直死去,港口黑手黨的追殺鋪天蓋地而來,是,無路可退。
如果就此墜落,
如果注定要墜落...
*
那便墜落吧。
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便再不必猶豫,也無需思考。
霧島栗月擡起手。
但在那之前,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身側,傳來少女細若蚊蠅的聲音:“..栗..月,不要去,”